吾師弘法江漢,越四年矣。同人隨侍丈席,得師一言半偈,如甲坼在原,被春風而不為如其長養。曩者,裒其旨要,輯為語錄。閒違謦欬,資以啟發,顧以言簡意遠,難抉幽微,兢兢以不得正如見以懼。乙亥秋,師歸自南京,展禮之餘,群思廣益,環請開示。師曰:「佛法本能定法可說,禪密兼修,只重證悟,不尚言說。於離言法中,必欲以言顯說,則言說亦成筌蹄,能會斯旨,不妨方便數演,用策事修,若執筌蹄,失宗義矣。」同人唯唯,迨圓音廣播,語語具含多昧,法法攝歸一心,心地法門之大旨,咸備于是。而方便導引,意則由淺及深,語則深入淺,不即經教,不離經教。於是執教者,自慚隔霧觀花,始分根蒂,初機者,自幸荒陬失路,頓識歸途。罷講之餘,同聲贊歎,遠地同人,阻於勝會,僉以瀑懸絕巘,隔壑聞聲;月在中天,萬川現影,不有紀錄,何以傳薪?不付棗梨,何從分膳?紛紛函述,所請胥同。師鑒其誠,遂許可焉。乃彙輯成篇,刊而布之。言曰開示錄,俾與會者,入耳成因;未與會者,亦得因言會意。惟耀智闕於修而淺於學,不能仰見吾師指外之月,遂難繪箜篌指上之音。筆述既竟,慚悚實多,謹志端倪,以明緣起。
諸同學,禪宗法門,以「心即是佛」為究竟,所以不立語言文字,故曰「言語道斷,心行路絕」。密法道理,更不可說。今以大家再三啟請,又因各位修持有年,對本法已有認識,姑且隨緣,方便說之,不過使大家知道的過程,以作修特之策進。望大家淨心諦聽,勿起分別;一起分別,便生知見。
「心即是佛」一語,是禪宗的根本,無論講到何處,都離他不開,以一切唯心故。信、願、行三字,有循序漸進的意義,學人往往隨便看過,未加審思。須知此此三字中,每一字都有其過程與差別,在座諸同學也有知教理的,也有初發心的,我且把信、願、行三字的過程與差別,略略解釋如下:
佛法大海,惟信能入,所以首先就重一個「信」字。但信有真妄之分,其間更要經歷許多過程。如果不明瞭這種過程,難免真妄混淆,中途退悔,或發生其他差別。「信」字過程,簡單說,有下列幾種:
一、不信。眾生本具佛性,與佛無二,但為多劫以來的業力障蔽,故上來對於佛法,是不信的;以後漸經親友勸導,或因環境關係,一時為外力促動,乃存一姑且試之之念。此時表面雖學佛,而心中實未起信。
二、疑信。何謂疑信?疑者,惑而不定也。初學者,一面生信,一面又在懷疑。今天覺得學佛是好,明天又覺得學佛是不好。今天遇一善因緣之人來讚歎,便增加信心;明天遇一惡因緣之人笑為迷信,便又生疑惑。自己與自己矛盾;此種信,名為疑信。然則此疑,究竟從何處生出來的?當知還是從自心上出來的。試問自心既已生信,何又生疑?蓋信為真心所動,疑乃業力所生。眾生業力太重,故一念真心將起,而無邊業力即來遮障,不許學人起信修侍,此乃佛魔交戰關頭,何等危險,所以必須斷疑,方能生信。
三、淺信。初學人經過熏習,對佛法稍有認識,疑減信生,但發心不真,其信也淺;或為世法上之一切希望,或求知識上之淵博多聞,如此是普通之信,不能發生願與行的力量。何以故?因其信淺,等到利益不見,或環境變遷,便置信心於九霄雲外。這種信,譬如空中毛,遇到一陣風,就不知吹到何處去了。
四、深信。學佛人經過相當修持,已得受用,覺得佛法是有真理,從事修持,立志不變,此時還算不得真正認識,只可說是牆上草,雖說有根,一旦遇風吹來,遠足二面倒;即信佛之根基雖立,而恬帥、信法之心未固,今天皈依這個法師學禪,明天又皈依那個法師學密,若境生心,見異思遷,此乃不明白心佛,不知一門深入的道理。
五、定信。定信即是堅定之信,學人修到此時,熏習已久,業障漸消,信心才算堅定。如樹大根深,風不能搖,信師信法,獨一無二,猛勇精進,不生厭怠。但風大時,大樹還可動搖,如修行人根本業障翻動,加以外境壓迫,信心還是不免差別,所以定信仍非究竟。
六、真信。真信即是契合真如之信。真如是如如不動,清淨無相。信心到了如此地步,故曰真信。真信不動,也就同虛空一般,無可動搖。此時自心與佛、法、師,心心相應,息息相關,無纖毫痕跡,亦無絲毫分別。故,《金剛經》云:「信心清淨,則生實相。」信心到了這個境界,才是真信,真信才是究竟。
照上述「信」字過程看來,分析似乎嫌多。其實非將此等差別分析清楚,不能發生真信。如何能真?去妄即真,所以去妄是最要緊、最直截的工夫。然去妄又談何容易?若要容易,最好先從語言上下手;「信」字從人從言,即示人以下手方法。大家必以為此「信」字是世法上信實之信,與佛法上信仰之信,有何相干?須知佛法不離世法,言從心生,人以信立,慧明以前要大家守心口如一的戒,其用意即在此。大家不要把「心口如一」四字看輕了,此戒即是去妄立信的實際工夫。佛要比丘自陳過失,即徵信故;儒家亦說「言而有信」、言忠信等,亦是教人從言語上建立「信」字的基礎。即以商場論,有數百年的老商店,他們的貨物,比別家都貴,而生意鼎盛,歷久不衰。別家的貨比較便宜,人反不相信,此何以故?因為一則是真「一言堂」,貨真價實;一則喊價齊天,還價齊地,有欺妄故。即此一點,已可證明言行不二,才能立信;更可見「信」字的好處。世法上說:「民無信不立。」佛法上說:「信為功德母。」足見「信」字是世出世法上的根本。希望諸同學,時時審查自己,是否心口如一、言而有信,切勿信口開河,輕諾寡信,信用一失,做人的立場,尚且不夠,何能談得上學佛?
復次「願」字,凡作一事,必先有願,無願絕對不成,所以名曰願力。因要有一種願望,才能發生一種力量;有力量,才能向前推進。故信心已具,即當立願。但,願有小願、空願、真願、大願之分。
云何為小願?初學佛者,多半只求自利,其願力小。小願略說三種:一者、求現世榮樂,即求名利福壽,乃至妻財子祿等。二者、求來世福報,即求來世生人生天,得大富貴,享受快樂。三者、為求自了,著於涅槃。殊不知名利恭敬、妻財子祿,皆吾人往劫有漏善因所致,本不待求;即求得矣,而人生如夢,轉眼皆空。生人生天,富貴快樂,總在輪迴之中,難逃生老病死之苦。故六祖曰:「擬將修福欲滅罪,後世得福罪還在。」凡此皆是小願。而妄求涅槃者,只圖自了,不知如來應世為的是救世度生,苟只知自了,而不知利他,是執頑空,亦是小願。
云何為空願?空願如空頭支票,不能兌現。即學佛人雖具信心,而業識之障蔽仍深,偶爾激於情感,一時興奮,輕立誓願,心口仍不相應,一願出口,轉身便忘;或但逞口說,借博虛名,如此立願,不但易墮妄語,且增違背誓願之大罪。
云何為真願?即真實不虛之願。無論願之大小,均出至誠,詳加審思,願心一發,存心動念,不敢隨便,任憑景況如何,始終如一,絕不違背。譬如發願對同參互相親愛,便隱惡揚善,遇事恆順;發願不動瞋恨,便事事和靄,煩惱不生,漸漸做到冤親平等。但其願真而不大,雖有受用,仍非究竟。
云何為大願?學佛到了因緣成熟,得遇善知識,徹底明瞭佛法真義,深知佛恩難報,發至誠不二之心,立利他無我、弘法利生、眾生不盡我誓不盡之大願;至於為法捐軀,傾財盡命,猶屬其次,此所謂宏誓大願。
大家當知願心即是因心,有因心才有果覺。因大果大,因真果真。所謂因該果海,果徹因源。不但學佛要立願心,才能由因生果,即一種政策主張,或一種技術創造,亦必先具真確的見解;具了真確的見解,還須具有堅定的願望,艱險不避,百折不回,然後才可達到目的。若胸無定見,固不能成功;而願力不堅,必至精神渙散,還是失敗。這種事例很多,不必細舉。學佛人在自利方面,為明心見性;在利他方面,為濟世度生。濟世度生,固是難事;而明心見性,亦非近功,所以更非立真實的大願不可。吾人發願與發誓同,故名誓願。凡違背者,必受嚴重譴報。
復次「行」字。學佛人開始就要行,所謂依法奉行,但行是根於願來的,真實心願已發,即當照願實行,若有願無行,或行之不力,即同口說玉膳,不得一飽。所以無論願之大小,或自修,或利他,必須難行要行、難忍要忍,粉身碎骨,在所不計,行不達願,終不移改。但「行」字範圍甚廣,簡單說,就是要行菩薩道。菩薩道即是六度萬行,然萬行不離六度。依佛說,以布施度慳貪,以持戒度毀犯,以忍辱度瞋恨,以精進度懈怠,以禪定度散亂,以般若度愚癡,此六度均含有度己度人、同登彼岸之意,亦即「行」字之義。然則度人度己,二者何先?須知人我一體,自他兩利,何有後先?蓋度人即是度己,度己正為度人。大乘菩薩無我相、無人相,故只知利他;惟其只知利他,結果眾生未盡,而自己先度。小乘菩薩著於我相人相,只知自利;惟其只知自利,故我執難破,結果不易自度。即此可知,自利不利,尚在此岸;利他無我,才是彼岸。
總之信、願、行三字,皆由心發,大家現學心地法門,更當時時在心上用功。故六祖教人,一則曰:「此項心行。」再則曰:「迷人口說,智者心行。」又曰:「口誦心不行,即是被經轉。」望大家依心起信,依心立願,依心力行。心是真如,真如是真實不虛、如如不動之義;念念能依如是之心,則成真信、真願、真行。心本無量,體大無外,處處能依如是之心,則成大信、大願、大行,既真且大,自然心佛同體,感應道交。
慧明所說的話,都很粗俗,但話雖粗俗,亦不無理由。禪宗古德,誰不懂教?誰不是以粗俗的話來開示學人?其所以如此者,乃恐學人離開自心自性,專在經教文字相上枉用工夫,徒增理障故。
諸同學,上次講過信願行,今天講的是戒定慧。信、願、行、戒、定、慧,這六字是學佛人最要緊的基礎,而且是不能分開的。因為要有真信願行,方能談到戒定慧;亦要能持戒、習定、生慧,方能有真信願行。
禪宗以「心即是佛」為根本,一切都要在心上用功。心以無相為相,今天便講無相戒定慧。但既名無相,何以又有戒定慧?此即六祖所謂「隨方解縛」之意。蓋眾生業識甚重,若無方便,何能深入?故學佛人要先從持戒做起;能持戒,方能習定生慧。
云何為戒?心地無非自性戒。戒有有相與無相之分,有相名曰身戒,無相名曰心戒。習心地法門者,應嚴持時心戒,大家現在打坐,即是做心戒的工夫。何以故?因上座後,一心持咒,藉咒力鎖住一切妄念,久之妄念不生,便是心地無非的境界。不但上座如此,下座後還是如此,一切時、一切處,皆不起分別,不生煩惱,自然動靜一如,方算完成心地無非之戒。心戒境界雖然太高,只要真能發心,具有真信願行,又何難之有?不過業力未消,定力不夠,容易見境生心,心隨境轉,故不如兼守有相戒,比較有益。望大家參照以前所訂的透關八條(後附),仔細體會。何者屬於事相?何者屬於心相?事相是有相戒,心相是無相戒。由事相而戒到心相,就是從有相戒達到無相戒。須知守戒為佛法最要緊之事,無論何宗何派,皆重戒律。儒家亦有君子之三戒,顏子之四勿;而佛法包世出世法,更非持戒不能入門。中國佛法,近來不能盛行,因學人未能於身戒心戒實行遵守,故引人疑謗。我等亟應以身作則,努力在戒字上用功,以心地無非為戒本,以利他無我為正行,以透關八條為策進。戒身不妄作,戒心不妄動,久之定水澄清,心珠自現。
云何為定?心地無念自性定。學佛以得三昧為主,三昧者,正定之意。如何方能正定?就要一念不生。經云:「信心清淨,則生實相。」實相即是如如不動,不動即是定;苟一念微動,則無明煩惱隨之而起,心便不定,所以說:「心地無念即是定。」惟其無念,即名正念,而萬德具足,一切智慧自然現前。諸同學,不但學佛人要有定力,力不被魔擾,不為境遷;即世法上的一切,亦非具有定力不能成功。所謂富貴不能淫,貧賤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,即是定力所致。定力是由修養得來的,古來所有功在天下,名垂萬世者,未有不致力於修養。如諸葛武侯,一生功業,皆成就於「寧靜致遠」四字。所謂「寧靜」,即由修養得來的定;「致遠」,即由寧靜得來的慧。
云何為慧?心地無我自性慧。吾人的自心佛,妙用無量,不可思議,只緣迷人不知四大本幻,把假我看得太真,將本來般若勝智之真我遮障住了。學佛人第一要破我相,因為有我相,便有人相、眾生相、壽者相;若無我相,即無一切相,則當體空寂,一切智慧自然現前,便能度一切苦厄,所以說:「心地無我自性慧。」試看古德及世法上聖賢豪傑,那一個不是從無我得來的?即如烈士捐軀,節婦殉夫,皆因一念無此假我,便能殺身成仁,捨身取義,名垂千古。學佛人若欲珠光顯露,起大智慧,即應先破我執。偈曰:
萬法唯一心
有我非覺體
權且立虛名
無相乃真成
諸同學,佛法法門雖多,總不離戒定慧三學。不過在三乘之中,三學境界各有不同,如六祖告志誠云:「汝師戒定慧,接小根智人;吾戒定慧,接大根智人。」蓋戒定慧之體同,而用不同,故境界不同。三學之道,不獨佛法為然,儒家亦然;克己復禮,天下歸仁,即是戒定慧三學之漸次。因為克己乃去物欲,即是「戒」:復禮乃恢復本然之性,本性不動,不動即是「定」;天下歸仁,乃妙用無窮,即是「慧」。可見世出世法,理無二致,一切唯心故。復次,戒定慧三學,戒中有定,定中有慧,慧中有戒;所謂一而三,三而一,皆不出自心。學人果能明白自心,自然悟得無相戒定慧矣。
諸同學,四皈依有相皈依與無相皈依,今日所講是無相皈依。佛法有顯密之分,學顯者,是皈依佛法僧三寶;學密者,於三寶之外加一皈依師,因密法無上,重上師故,然此皆有相皈依。慧明所講無相皈依,是根據禪密兼修的道理,且依次略略說之。
皈依佛:是皈依那一佛?皈依釋迦佛,釋迦佛已滅度;皈依阿彌陀佛,阿彌陀佛在西方;皈依十方諸佛,十方諸佛無量;皈依木雕泥塑繡繪之佛,雕塑繡繪之佛是表法而無知覺。然則究竟皈依那一佛?當知佛者,覺也。佛與眾生,本無差別,只覺與不覺之分。學佛人,是以始覺覺本覺;然始覺本覺,不離自心。所以皈依佛,即是皈依自心覺,並非皈依心外的佛。然則心外有佛否?曰:確有。釋迦佛雖滅度,而實末滅度;阿彌陀佛雖在西方,與十方諸佛的法身皆無量偏滿。但是諸佛雖無量偏滿,我等若自心不覺,諸佛與我等何干?必須自心常覺,方與十方諸佛感應道交,所以皈依佛,即是皈依自心覺。
皈依法:佛法法門無量,法法平等,我等究竟皈依那一法?當知法者,正也。皈依法,即是皈依正。學佛人要具正知正見,立正言正行。云何為正?清淨慈悲為正,心地無非為正,利他無我為正,無念無相為正。然清淨慈悲乃至無相,以及佛說八正道等,皆不出自心,心正一切正,所謂「一即一切」故。所以皈依法,即是皈依自心正。
皈依僧:僧之本義,即眾多比丘,一處和合。但過去僧不可見,現在僧很多,高僧亦不少,究竟皈依何僧?當知僧者,淨也。皈依僧,即是皈依淨。我等自心,原本清淨,只因多劫以來,汙染習深,以致靈明晦昧,造業受苦。從今以後,要掃去一切煩惱習氣種子,纖塵不染,回復本來清淨面目。所以皈依僧,即是皈依自心淨。
皈依師:學佛人迷時師度,悟才自度。一切眾生,有五性差別。若不定性之凡夫,遇大乘學大乘,通小乘學小乘,遇外道學外道。師的關係,最為重要;但此言有相之師,非無相之師。無相之師,即是自心。何以故?自心本來具足恆沙功德,與諸佛一體故。若捨自心,專向外求有相之師,縱遇明師,不在自心上時時檢點覺察,又何能與師心相應?大家從我學法,若依我色身為師,我之色身與大家何異?《慧明語錄》上明明說以心傳心為玄;既云玄,當非肉心,因肉心妄執,障蔽靈知故。既云心傳,當非語言文字可說,即此玄心,就是大家本心,即三世諸佛之果體,一切眾生成佛之正因,亦即吾人唯一無二之真師。所以皈依師,即是皈依自心師。
總而言之,四皈依:佛是覺,法是正,僧是淨,師是心;大家把此四字連貫起來,反正一看,就是覺、正、淨、心,心、淨、正、覺,即此可以悟到覺正才能淨心,心淨便得正覺。皈依覺、正、淨、心,皆是皈依自心。大家日日念著四皈依,不知四皈依的道理就是如此。而迷人總在相上去求,不在自心上體悟。當知離心外求,論顯教,有三藏之多;論密法,有五部之繁。試問:從那裹去修、去學?我佛出世,就為的是「心即是佛」一段大事因緣。禪宗古德紹承心法,故功德無量。吾人學佛,即應在自心上致力,方合佛旨。
諸同學,四皈依也是方便說的,正如一把鑰匙,交給大家拿去開鎖,鎖開了自然會見自心珍寶;但不能悟到無相四皈依者,總在相上打攪。若初發心時,或修持時,或禮佛懺悔時便覺;一轉念間,便又不覺。這種覺,是有相妄覺,非真覺也。希望大家把這種妄想差別的著相念頭,如快刀斬亂麻,一齊割斷,專從自心上用功,從覺上做起;去有相覺,悟無相覺,便是真正自覺。
復次說「正」。大家有了覺,才能正;若是不覺,便是不正,不正便是邪。邪則戒定慧都談不上,信願行也談不上,還說什麼四皈依?至於世法上,以合法律與道德的行為為正,否則不正;擇善而從則正,不善即不正。凡行不正者,不惟無益,而且有險。譬如鐵道雙軌,要平正無斜,火車才能通行:苟軌道傾斜不正,車便不通,如勉強開駛,便要出險。學佛的道理亦復如是。
復次說「淨」。學佛就是由染求淨,譬如白布一疋,汙染太甚,必待洗滌,然後能淨。吾人自忖,能否無染?不但名利恭敬,成種種貪愛之染;而且無明煩惱,成念念塵勞之染。當知一染,已足為身心之害,何況多染乎!所以修行人必須六根無染,三業漸消,庶可內障不生,外塵不染,如此始能清淨。
復次說心。釋迦佛五年尋師,所遇皆非,雪山成道,究依何師?豈非依自心寂照為師乎!六祖云:「迷時師度,悟時自度。」可見自度者,方算悟人;不依自心,云何自度?學佛人如果不依自心真空無相之師,專向心外馳求,今天說這個法師本領高,明天說那個法師神通大,試問:法師的高大與吾人本分有何相干?馳求愈甚,離心愈遠,如此學佛,何異南轅北轍,終難見性。
如上所述,可見佛、法、僧、師,皆不離自心;若離自心,則學顯學密,談性談相,皆屬客塵影事。若明自心,則無量法門如自藏家珍,取用不竭;不但顯密圓融,性相不二,即佛、法、僧、師亦不可得,故曰無相皈依即成無相菩提。
諸同學,「心地法門」四字,吾人在表面上,每每忽略看過,不知這四字的意義最為緊要,最為廣大,如能細心領會,便可悟道,何在多求。這四字分開來講,「心」便是佛,「地」喻心量,「法」者正也,「門」者路也。就是說,此心若能如地,即入正覺之路也。
吾人自心,本來無量偏滿,能生萬法;亦加地具有博大深厚之德,能生萬物,故以為喻。地之所以能生萬物者,以其能任運隨時,行所無事,渾然無知,寂然不動。而眾生迷真逐妄,見境生心,遇物即動,於是自蔽靈明,轉增障礙;學佛人以妄修真,即當取法乎地。然山河大地,皆因妄生,有成有壞,吾人何必以妄為法?須知地雖是妄,它的功德,卻是無量。地能生一切物,能載一切物,能容一切物,而且生一切物,是來養育眾生,而不自私自利。載一切物,是大小兼收,淨穢一體,而無取捨分別之見;容一切吻,聽人汙穢毀鑿,寂然不動,而無厭拒瞋恙之念,所以稱為大地。假使吾人的心量,能夠與地同其大,能夠同地一樣利他,無取捨、瞋恚的我執,一切不動,便不難與真如本心相契,還有不成就的麼?我等學的是心地法門,日日說心地無非,利他無我,到底我等的心,能不能像地一樣的大?能不能養育眾生?能不能兼收並容,聽人汙毀而不動?不要說不能任人汙毀,恐怕一句空話都不能容;不要說養育眾生,恐怕對自己親屬,尚不免自私自利,如此還說什麼心地無非?學心地法門的人,時時刻刻,都要將自小與地比一比,看究竟比不比得上。據我看來,不要說像大地那樣大,甚至連一畝地那樣小,都比不上。何以故?一畝地,一午四季還能生許許多多的東西,來養育眾生,也有犯而不校的容量。試問:我等心量,比這一畝地的生育容量如何?大家若不在這個上面去思索、去用功,無論如何,得不著受用。
地能大能生,能載能容,與天合其德,所以古人稱天地之德曰大德。凡屬心量功德,同大地一般大,即為大德。學佛人已有成就,亦稱大德。儒家云:「故大德必得其位,必得其祿,必得其名,必得其壽。」學佛而成大德者,對於位祿名壽,已如夢幻泡影。惟初發心不明佛法者,多有為求位祿名壽而來,但是要得位祿名壽,必須到大德的地位才行;若想成為大德,則心量與功德,必須同大地一般才行。
諸同學,何謂登地菩薩?因其心量功德,儼然同大地一般大;至於二地、三地的菩薩,其心量功德,就同二地、三地一般大,乃至遠超十地,方稱等覺、妙覺。大家思量思量,我等心量功德,有一個地大沒有?須知心佛眾生,三無差別,我等自心佛,本來具足無量功德,比十地遠大,只緣妄心不息,時時執著外境,遮障真如自住;亦如日月光明,本可普照,只因雲霧遮蔽,遂不顯現,一旦雲霧消散,光明頓復。修行人,一念真心,頓超十地,亦復如是。故廣額菩薩,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。
大家要明白,地所以能夠成就如此大量功德,就好在渾然無知,寂然不動。我等其所以不能夠的,就壞在知見多、容易動;須知知見多、容易動,皆緣妄心不息所致。妄心就是火,吾人妄心一動,就如火在心內燃燒,遂生煩惱,故煩惱亦名熱惱,即是造業受苦之根本。
三界唯心,亦名火宅,火宅中本有法王,學佛人是要在火宅中覓法王,才算真有受用。而凡夫認幻為真,捨真逐幻,所謂「一翳在眼,空花亂墜,只見空花,不見法王」。殊不知三界一心,轉識即智,離妄即真,真即法王,不覓自見。凡夫不悟此理,自心中常被無明烈火燒著,不但不見法王,且被此火燒絕本具之功德,所謂「一念瞋心起,燒盡功德林。」我等學大乘法門,應知諸法如幻,諸法亦真;凡事不動無明,不生煩惱,認定壞就是好,好就是壞,一切一切,不取不捨,不但火不能燒,而且這個火,也就轉成智慧光,徹照無邊,與諸佛同體。吾人自心,原能自主,但因定力不夠,常被業境所轉;然業無自性,只要我等能把得失心、是非心、瞋恨心、分別心,乃至一百六十種相續心、八萬四千塵勞心,一概空去,妙明真心自然現前,便可與天地同德。
心地法門,以禪密兼修,而頓超直入,即凡成聖,亦是登地菩薩所修。大家能修此無上法門,即是大家因緣成熟,慧明不過指路而已,希望大家難行要行,難忍要忍,難捨要捨,難成要成,努力在心地上用功。如果遇而不遇,見同未見,錯過勝緣,豈不可惜!當知生死事大,無常迅速,我等學佛是來解決生死問題的,若別有作用,不惟不得真實受用,且恐轉增業障。我等且不說解決生死問題,當這種末法劫難之際,何等煩惱!若無安心立命之道,易生厭世之心。但能依心地法門,切實修心,學地之量,法地之德,不僅清涼自在,且能轉動一切,又有何劫難之可虞?佛法目的,原是濟世利主;簡言之,就是要挽救人心。學佛人欲挽救人心,應該先救自心。欲救自心,應當在心念上用功,懺除一切惡念,增長一切善念,更要時時檢查自心正不正?大不大?能不能同地一樣不動?有沒有與地一樣功德?如此方是真修心地法門。我再給大家四句偈,仔細參思,自然有益:
學佛在心不外求
貪瞋癡愛疑妄盡
心地慈悲德具足
不動無明是活佛
諸同學,禪密兼修之心宗,道理本不可說,今方便解釋其義,先將「禪」字略略說之。此「禪」字,或以為是六度中禪那之禪,或認為是六度之般若波羅蜜,其實禪宗之「禪」,統攝大度萬行,乃以心傳心之義。故永嘉禪師云:「頓覺了如來禪,六度萬行體中圓。」又有分為如來禪與祖師禪者,不知祖師禪與如來禪,同一心傳。禪宗乃釋迦佛於靈山會上,拈花示眾,獨傳迦葉尊者,名為西方初祖;歷代單傳,至二十八祖達摩大師,為東土初祖,代代相承,心心密付,所謂教外別傳。
佛法真理,離言絕相。禪宗直指人心,見性成佛,乃無上法門。初祖東來,即為此「心即是佛」一大事因緣故,但禪宗境界太高,根機鈍劣者,不但鮮有言下即悟,且多流為口頭禪。蓋末法時代眾生,大都業障深重,故兼以密;密仗佛力,禪憑自力,佛力自力,合而為一,方可應機,深入究竟。
禪密兼修之心宗,有通別兩義。云何通義?先釋心:禪乃自心,密乃佛心。佛心自心,本來一心,皆此妙明圓覺之心。次釋宗:凡以文字顯者為「教」,不立文字者為「宗」。禪宗不立文字,直指人心,故名為宗。密法雖有咒文,但循其音,不了其義,說等不說,有文字與無文字等,故亦名宗。所以禪密兼修,名曰心宗。云何別義?禪密各有其二:
首釋禪:一、依祖意。禪乃達摩祖師所傳之心法,不立語言文字,但以心傳心,故曰心宗。二、遵佛旨。釋迦佛說法四十九午,而自云未說一字,且於靈山會上,傳心迦葉尊者,囑曰:「我有正法眼藏,涅槃妙心,實相無相,咐囑於汝,勿令斷絕。」是此正法眼藏,即是實相無相之玄心,故曰心宗。
次釋密:一、總釋。《大日經》云:「云何菩提?謂如實知自心。」故曰心宗。又密咒亦名真言,梵音曰陀羅尼,即總持之義;一切密咒,皆諸佛菩薩微妙本心,密奧難知,可持而不可說,做曰心宗。二、別釋。密咒有八萬四千種,此六字大明咒,乃觀自在菩薩所說,是觀自在菩薩微妙本心,即諸佛之妙心,亦即眾生之一心,傳授六字大明,即是以心傳心,故曰心宗。
禪宗教外別傳,不依經教,不立漸次,即心即佛,所謂以心傳心。古德教人,多於喜怒哀樂之中,旁敲側擊,明啟暗逗,大機大用,無非使學人頓悟自心,舉足便踏入如來寶所,故名最上乘。然其流弊,易使學人淺悟即了,不復事修;或取靜為行,不知起用。密宗儀軌繁重,循序漸進,由小而大,不遺一法,不越一法,先修加行,然後傳本尊真言;復由念誦而觀想,漸及無相般若,以自力他力,歸入三密一如,即凡成聖。然其流弊,易使學人炫於神通,著入魔境,且製辦法器、莊嚴道場、供養上師等等,非富有資財而兼有閒暇者不辦。惟禪密兼修,取禪宗之自心是佛,實相無相,以救密法著相入魔之險;取密法之專重事修,藉不可思議之威力,感化有情,以濟禪宗淺悟即了,無相無得,不起度生之偏執。故禪密兼修,不偏執事壇,不具習漸次,只要根機相應,因緣成熟,無論貧富老幼,皆可修持。一面知道禪宗心即是佛,而不廢事修;一面知道密法以佛力加被故,心外有玄,而不著玄相,如此定能即身成就。末法時代,這才是應機普攝的法門。
密法雖有神通,須知此神通,是從微妙本心不可思議中生,仍是幻妄,學人千萬不可貪著。凡修密人喜說神通者,不但淆惑觀聽,且易入魔。古德云:「神通治病,皆聖末邊事。」當知密法功用,即凡成聖,不可言說,豈在神通治病乎!現在東密、藏密,風行全國,誠為佛法之勝緣,但學者每每貪多務得,接受一座法,尚未修得感應,又想第二法。今日來一金剛上師,去皈依;明日來一阿闍黎,亦去皈依,不知學到何處方是究竟?須知修密要一門深入,信師信法,更要始終不二,方能達到不可思議之境界。
佛說一切法門,究竟都歸一心,因眾生著相,恐其執著文字,乃於教外別傳,離言絕相,以顯心即是佛之體,特說密法,以示諸佛菩薩微妙本心之用。如來如此慈悲,以種種方便,顯示心要,而眾生是顯非密,是密非顯,自遺衣珠,良可悲憫!慧明現弘禪密兼修之心宗,是以禪為體,以密為用;以禪攝密,以密護禪,亦即以心攝心,以心護心。大家須知,禪也密也,其名雖二,其實則一;惟禪密兩宗,一則重悟,一則重修,禪密兼修,即應修悟並重。大家切勿謂禪乃頓悟,不待事修,須知理雖頓悟,事責漸修,何以故?風息浪未平,糞除臭味在,多生習氣,要修才能清淨。如黃金在礦,本質固然是金,但不採、不淘、不煉,即不能成為純金。六字大明,功德無量無邊,只要至誠專修,心念不二,自然有不可思議之力量,以消根本業障,而即身成就。若不能一門深入,差別心重,或不起大悲之心,均不相應。當知禪密兼修,以救世度生為心願,以佛心為自心,本尊是我,我即本尊,能發如此大心,自與諸佛菩薩以及本尊心心
相應,而心佛眾生,三無差別,故曰心宗。
諸同學,近日天氣失常,傷風者多,須知吾人之病,尚不止此,且將病源及治法,略說如次。
凡病有無形、有形兩種。無形之病,貪、瞋、癡、愛,及一切煩惱等是;有形之病,外感內傷,及一切四大不調者是。無形之病為心病,有形之病為身病。身病起於心病,心若無病,身亦不痛。然此心本來清淨,不生不滅,不垢不淨,云何有病?只因最初一念妄動,遂有此身,有身即是病。更以受、想、行、識,堅執我故,於是妄想執著;由貪瞋癡愛而起八萬四千煩惱,又生心病;由此心病,生出種種身病;所以生老病死隨業輪轉,無時無刻不在痛苦之中。我等既知身病源於心病,心病源於動念,病源已明,即應對症下藥。云何為藥?禪密兼修,即正本清源之阿伽陀藥,此藥乃釋迦佛傳下來,醫治眾生生老病死苦之妙藥,普治一切身心等病,所以如來亦稱大醫王。
學佛人知病求藥,故能離苦;而眾生夢夢,在病不知病,認苦為樂,不知茫茫業海,無量無邊,貧富賢愚,逃不出生老病死之苦。故有也苦,無也苦。有者不過往劫善因較多,然善因一盡,惡果隨之,輕則再轉人身,癡愚殘疾,重則墮三惡道,長幼沉淪。此等因果輪迴的事跡,或載之往籍,或播於軼聞,決非虛誕,惜乎世人不悟,病上加病,良可悲憫。近來天災人禍,層見迭出,不獨生者痛苦顛連,而死者亦成千成萬,此等共業,皆由眾生共同心病所致。然共同心病,即由各個人一念妄動所感,蓋自心不淨,遂致他心不淨,輾轉相引,而成共業;若悟得一切是幻,念念清淨,則當下身心輕安。若自心病減,共同心病亦減。何以故?自心清淨,他心清淨故。若不肯放下,事事執著,事事均足以病己病人。諺云:「心病無藥醫。」故勞我佛慈悲,廣說八萬四千法門,對治眾生八萬四千塵勞之病。大家現學禪密兼修之心宗,即是能斷病源之心藥,只要肯吃,絕對能愈心病。心病愈,不但身病亦愈,一切病皆愈,又何勞更覓八萬四千種法藥耶?大家每日除打坐時間,稍能淨心片刻外,該有多少念頭?每一念頭都是病,又該有多少病?須知一病,且能使人不起,況多病乎!近日大家有患傷風者,初起本是小病,如不及早醫治,或是吃錯藥,便可轉為重症,致人於死。吾人一念之差,常情以為無足輕重,殊不知念念相續,遂至煩惱無邊,病上加病。當知生死事大,人壽幾何,希望大家猛省,速急依法修心,以治心病。茲有一偈,可治有形無形之病:
自身有病自心知
身病還須心藥治
心要正時身亦淨
心生還是病生時
諸同學,此偈雖是四句淡話,大家果能仔細參玩,或當作真言持誦,自有妙用。須知禪宗的方法,普通就是參話頭,有活話頭,有死話頭,看學人程度深淺以授之。此偈可當作活話頭參,久參必有所悟,大家切勿以其平淡而忽之。
吾人有病,因為不知病源,所以醫藥亂投,而歸無效,若終不自知,則病重業深,三途墮落,更難知了。知於何等?知病由業生,業由煩惱生,煩惱由無明生,無明一動,心病即成身病,故曰:「自身有病自心知。」根本之病,非醫藥能治,專仗佛力,亦難收效。蓋病由心生,還須心治,故曰:「身病還須心藥治。」何為心藥?心正是藥,所謂正如、正見、正思惟。若心有所忿懥,有所恐懼,有所好樂,有所憂患,皆是煩惱,皆不得其正;心既不正,則隨境妄動,起惑造業,而成身病。若心能正,則心安體泰,其身自淨。所謂修身在正其心,即是心正身淨之理,故曰:「心要正時身亦淨。」心體本來空寂靈明,動即成礙,不但惡念是病,有念皆病,所謂有念皆非。此乃更進一層的說法,故曰:「心生還是病生時。」
這四句偈,講法甚多,太講清楚了,反不好;因禪宗話頭同密法真言一樣,都有破除知見的功效,久參久持,自可悟道。現在劫難未已,眾生皆在病中,大家因緣成熟,來學此無上心地法門,既知病源,又如治病之藥,希望照此藥方,依法奉行,一面悟,一面修。云何為修?修一切善法。一切善法,即是利他,利他才有功德;有功德,才能正,才能淨,淨則無病。若不行利他之事,徒然持咒打坐,雖有功德,得益不大;如果發心真實,漸次業消,亦可減少身心之病。禪密兼修之心宗,不但是要醫治自己心病,更要醫治眾生心病,何以故?我等應本「眾生不盡,我不盡」之願,視眾生之病如己病,故應大雄無畏,一切慈悲,弘揚心地法門,普治眾生之心病,若眾生無病,我病亦無,這才是心宗醫心病之本旨。
諸同學,禪密兼修,有假修、真修之分。而真修中,又有決心與有恆之不易。須知:學佛容易修行難,假修容易真修難,真修容易決心難,決心容易有恆難。學佛人凡修到中途退悔者,皆因不是決心真修,或決心而無恆。若立願真修,又具決心,且能有恆,決不會退。今方便分此四種意義,略說明之:
云何假修?我等包身,本來是假,為求真故,於是有修,故云「以假修真」。能捨假,方能得真。若處處在假我上著相,不在真我上用功,是名假修。一切法門,皆起源於心。心即真我,離心外求,即不相應,亦名假修。心地法門,教人打坐,便是修心;教人時咒,即是攝心。如上座時,身坐而心不坐:持咒時,口持而心不持,亦名假修。禪密兼修,以心地無非為戒本,以利他無我為正行。真修此法者,即是行菩薩道;若僅知打坐,專圖自了,甚至憍誑妒嫉,動生煩惱,即與本法不相應,亦是假修。
云何真修?一切時中,一切處所,對一切事物,不著相,亦不離相。在上座時,身心俱坐;持咒時,心口同持。身心打成一片,且本「利他無我」之旨,發大慈大悲之心,起弘法利生之行,苦口婆心,勸人「諸惡莫作,眾善奉行」,自己更須心行不二,始終如一,乃為真修。如此真修,並非難
事,所以不能實行者,只緣未下決心,易被外境所轉耳。
云何決心?即放下一切,一門深入,勇猛精進之意。佛法根本,是為了脫生死,普度眾生,何等重大,何等艱難,苦不立下決心,豈能倖致!釋迦佛以皇太子之尊榮,正當青年有為之時,因見生老病死苦,便能悟假趣真,敝屣王位,偏訪名師五載,雪山苦行六年,其決心為何如乎!二祖慧可,趨謁達摩初祖時,終宵立雪,而初祖面壁不顧,反呵斥曰:「諸佛無上妙道,曠劫精勤,難行能行,難忍能忍,尚不得至,豈微勞小效,而輒求大法。」二祖聞誨,以刀斷臂,其決心又何如乎!大家思量思量。初祖原為授法二祖而來東土,泛海三載,面壁九年,迨二祖千里來謁,何以始則不顧,更加呵斥?及見斷臂示志,方許入門,此即驗其有無決心耳。大家修此法門,即應以我佛我祖之決心為決心。況我等今生學佛,以有因緣故,得聞無上心地法門,既不必出家為僧,又無雪山斷臂之苦,若再不下決心,豈非自甘暴棄?
云何有恆?即始終如一,百折不回之意。學佛人已經決心,立願精進,或為時不久而精神渙散,或遭遇逆境而疑慮叢生,遂生差別,此何以故?病在無恆。無恆則百事無成,何況學佛!雖有一時之決心,仍與未決心等。當知學佛成道,非九苦九難,不得究竟,如逆水行舟,不進則退,偶一鬆放,前功盡棄。所以,決心真修之後,必須全無間斷,一往直前,虛空可壞,願力不移,自然垢淨光明,水清月現。然則有恆無恆,究從何起?是在發心之至誠與否耳。凡決心而無恆者,乃由一念衝動,非出至誠;若發心出自至誠,則確有定見,斷不至半途而廢。所謂「至誠無息」,不息則久,久即有恆,有恆自能見性;若不能決心有恆者,皆因無始以來業力所障,故應虔誠加誦《金剛經》、《心經》以作加行。此兩部經均是實相般若,感應特殊,不僅能消無始夙業,且能增長福慧,若持之有恆,即可明心見性。
禪是諸佛心傳,密是諸佛心印。禪密兼修,確是無上法門,難逢難遇,要具無上之決心,至誠之行願,方可深入。有傾財盡命的勇氣,堅苦卓絕之精神,纔有明心見性的希望;蓋大捨大得,不捨不得故也。現在末法時候,菩薩雖乘願而來,亦有隔陰之迷,如不速急覺悟,恐與眾生一同墮落,豈不危險!大家發心精進者,固然甚多;間斷無恆者,亦所不免,旋進旋退,終歸自誤。昔時佛恐比丘懈怠無恆,有一警示之法,即教比丘若生厭怠時,自摩其頭,摩頭即感覺到落髮為僧,為的是了生死;既想到了生死,雖千辛萬苦,粉身碎骨,亦所不辭,自然精進心起,厭怠心退。大家在家修行,雖不能摩頭自警,但憶親長故舊,或老或少,死去很多,並默想其臨死痛苦情狀,同時警覺我身,不久亦當如是,自然能下決心,自然有恆了。所以云:「佛者覺也,覺了即佛。」覺於何等?覺一切世法如幻,覺生老病死可怕,覺自身種種煩惱痛苦,畢竟難免;乃至世法上一切成敗興亡,皆如夢幻泡影,都是促我等覺悟的對象,苟能時時借鏡,到處都可覺悟,何患不能有恆?
諸同學,禪宗現在正是回光返照的時候,而禪密兼修,也是有時間性的。花只一開,月難再圓,切勿錯過此生機會。六字大明,功德無量,已詳載《大乘莊嚴寶王經》中,大家若能決心真修,恆久不變,自有不可思議之受用。同學中,曾得不可思議之感應者甚多,須知此等感應,即是諸佛加被,譬如老年父母,僅一獨子,忽然迷失,久無音信,一旦從外歸家,如何不歡躍愛護!然此父母所以愛護逃歸之子者,非僅為其一身有所依怙,蓋喜有人繼承家業,傳嗣接代;諸佛菩薩,對真修人慈悲愛護,亦復如是。但真修人,應當負荷如來家業,弘揚正法,化度眾生。然化度眾生,首在功德,自己功德不夠,眷屬尚不能化度,何能化度其他?故儒家云:「其家不可教,而能教人者,無之。」 何謂功德?心地無非是功,利他無我是德;心正是功,行正是德;大度萬行,是大功德。達摩初祖所謂淨智圓妙,體自空寂,是真功德。此等功德,本非容易,然吾人果能真修,既具決心,而又有恆;大雄無畏,慈悲無我,視一切眾生,皆未來諸佛,現在活佛,或往劫父母。則我欲仁,斯仁至矣,又何難哉?
諸同學,禪密兼修,法簡而易。但心念與關節,最為緊要,若不在心念上用功,便是心外求法;不明關節,則漫無準的。不知心念微細之相,不但無由精進,且恐中途差別。何以故?禪宗見性成佛,密法即凡成聖,皆是無上法門,若非心念相應,關節明瞭,何能深入!今將本法心念與關節,略說如次,望大家注意。
密法出現於世,是有不可思議之大事因緣,為令三惡道眾生,生三善道;三善道眾生,超出三界,速成佛道。修密者,得三密加持,能令地獄猛火變成七寶蓮池;無邊熱惱,當下清涼。以七粒米,普令法界飢虛餓鬼皆得飽滿,離苦得樂,此乃我佛攝化眾生救世之妙道,豈僅治病祈雨,無關慧命之小術乎!此等不可思議之功德,非心念相應,具有大德者,又何能致?故密宗以菩提心為因,大悲為本;禪宗根本,自心是佛。云何為佛?離相即佛。六祖云:「禪宗法門,以無念為宗,無相為體。」無念無相,即是菩提。菩提起用,即是慈悲。由此言之,禪密兩宗,均以菩提心為因,大慈大悲為本。菩提心,即是大慈大悲心,禪密兼修,必具此等心念,方可相應。
凡修密法者,全仗佛力加被。欲得佛力加被,必須先發菩提心,視萬物為一體,六道如同命,憫自他生死之苦,誓願度盡眾生,然後依法精進,不容有剎那違背慈悲之心念;精誠所至,自然感動佛天,則佛力加被一人,即所以加被一切,焉得不感應道交!若只知自利,著相妄求,萬難相應。禪宗見性成佛,必須以般若智,破除一切虛妄之相;以慈悲平等之心念,普度一切,然後圓滿菩提。若只知寂坐枯參,不起悲心,何能與自心佛相應?然自佛他佛,本來不二,相應只在心念而已。但,言之非艱,行之維艱,此又何故?蓋宿世業習,人各不免,修持之際,即成障礙。《大日經義釋略》云:「因地菩薩,有五種蓋障:一者煩惱障,即根本煩惱,乃至八萬四千上中下品,障蓋淨心。二者業障,即過去現在,造諸重罪,業障未除,不能入道。三者生障,以宿業牽累,或病或魔,受無暇之身,不能精進。四者法障,即往劫有障法因緣,今生不聞正法,或不能一門深入。五者所知障,即已遇善知識,以種種知見,兩不和合,妨修般若。」夫以因地菩薩,倘有如此蓋障,況下焉者乎!若非具廣大之真心,勇猛懺悔,何能除去一切蓋障?所以菩提慈悲之心念,為禪密兼修之根本。
菩提無相,亦無可得。學人若處處著相,處處求得,則其心念,不能與無相菩提相應。如求福報者,報盡還墮,枉費辛勤;求病愈者,生老病死,終不能免。此等著相妄求,得且未必,何況有得即有失乎!得失擾其心,疑貳搖其信,未有不差別退悔者。惟以無相為本,視一切有相,皆是虛妄,則得失不足以動其心,困苦不足以餒其志,危難不足以折其氣,自然大雄無畏,猛勇直前,至誠不二,自可與天地合其德,日月合其明,不求得而自得;無法相,亦無非法相,乃至自他不二,平等為懷,視眾生之苦痛顛連,無異身受,度一切眾生,亦無能度、所度之心念。如此,乃是即相離相之無相菩提。
修密法雖有一時發通者,然神通之事,絕對不可說,不可露,否則必招魔障。何以故?故意顯露,即是著相有求,著相有求,即是自心不淨;自心不淨,即是自入魔境;自入魔境者,不僅以神通自陷而已,必使觀聽者,拋卻自心,同入魔網。如此,則是驅佛弟子,作魔眷屬,罪大惡極,應墮地獄。《楞嚴經》五十種陰魔,喜有喜魔,怒有怒魔,甚至著空、著清淨,即有空魔、清淨魔,何等危險!所以密法非人不傳,學密者,必須大德阿闍黎傳授。修法時,更須阿闍黎監護。東密、藏密,且有種種法器儀軌莊嚴道場;至清潔壇場事宜,亦須自理。蓋一則根據密教儀軌,以啟虔誠;一則收攝心念,以免攀緣外境。須知神通本性具足,不自外求,只要具大慈大悲之心念,艱苦卓絕,百折不回,至誠所感,自然得大善知識,加以啟迪,待水清月現,即證萬法不離自心。若不發大心者,依樣葫蘆,著相求得,縱稍有感應,仍是心外之玄:若作聖解,便入魔道。至於大家修法,各有感應,須知皆由大家發心,故佛力加被,以堅固信心,而助精進。此等感應,不作聖解,即是境界。所以《慧明語錄》上云:「吾人坐中所見境界,不宜著境生心,以不喜不懼,不取不捨為正義。」茲有一偈:
執相心著魔
一切平等觀
離相心自在
無取亦無拾
禪密兼修,走方便法門,開門見山,不從漸入,不重事相,亦不偏談理論,下手即在心念上用功,心念清淨,則生菩提,超凡入聖;若心念不清淨,則起惑造業,斯即凡夫。惟聖罔念作狂,惟狂克念作聖,故凡聖之分,只在心念而已。但其中具有關節過程,不可不知。禪宗參話頭,與密法持真言,雖有自力佛力之不同,然自他不二,同是不可說,同是以此鎖一切妄念。真言功用,更不可思議,故本法只持六字真言,不用話頭,即以此真言,破除一切妄念種子,待知見不生,妄念已淨,自然真心現前,自佛他佛,一體相應。
所謂關節者,參禪通分三關,即初關、重關、牢關;本法亦其三關。云何初關?學人持誦真言,持到萬念歸一,不起二念,名透初關,但此乃以石壓草,倘非究竟。云何二關?真言持到持而不持,不持而持,是誰在持,自己亦不知,乃至同時好似有二人同持,是名三昧現前,亦名透二關。云何三關?真言持到真、妄、法三者不知,深入三昧,而得離持正定,一無所有,即證實相,一切具足,名透三關。從上參禪者,透一二關者有之,透三關者甚難。此等關節,關係甚大,若不明瞭,則莫辨淺深,易蹈未得謂得、未證謂證之險。至於修禪者,往往一句自心佛,成為口頭禪,所謂十人九差路;而修密者,爭奇炫異,相上求相,皆非究竟。
禪密兼修之心念與關節,歸納起來,不出三種:一者破妄,二者顯真,三者真妄不二。三密加持,即是破妄;真言持至一無所得,即是顯真;心即是佛,佛即是心,即是真妄不二。禪密兼修者,能本此三種,在心念上用功,透過關節,自然破妄顯真,乃至真妄不二。
諸同學,何謂煩惱菩提?蓋煩惱與菩提,不出一心。煩惱之事,確是修行人證悟菩提必有的過程,今略說之。煩惱菩提,含有二義:一則火中生蓮義,二則轉識成智義。
云何火中生蓮義?火喻煩惱,蓮喻菩提;煩惱是苦,菩提是樂。學佛人要苦昔得樂,須於煩惱火宅之中,生出紅蓮,方為究竟。何以故?火有毀滅之威,不實之物,一經其焰,莫不隨之而化;亦有鍛鍊之功,堅真之質,受其鎔冶,即成金剛不壞之體,不但不被一切所破,而且能破一切。修行人須於煩惱火宅中,磨礪陶鎔,借煩惱為促進發心之善緣,以困苦為鍛鍊身心之爐灶,如此用功,方成法器。若無煩惱磨鍊,不但難發大心,縱小有成就,一遇環境逼迫,即隨境轉。如二祖之立雪斷臂,六祖之賣柴舂米,憨山之為法入獄,乃至或行乞執役,或燃指燒身,或捨身飼虎,如此之例,不勝枚舉,無一不從艱難險阻中磨礪而來,所謂「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?」故曰:「道在苦中求。」且學佛乃是逆行返本之事,不逆行,何能返本?逆行之道,不獨學佛為然,一切事事物物,莫不皆然。如劍不磨,則不利;玉不琢,不成器;天無秋殺冬藏之逆,何能成春生夏長之榮?人無堅苦卓絕之逆行,何能創濟世利人之功業?舜無父頑、母嚚、象傲之逆境,何能成其大孝之名?禹無洪水、鯀殛之逆境,何能成其治水之功?可知煩惱之火,即菩提之因,此即火中生蓮之義。
云何轉識成智義?著相分別為識,即相離相為智;識即煩惱,智即菩提。何以故?煩惱由無明業識而生,菩提由清淨慈悲而長,惟識與智,非一非二,所以者何?識是妄,智是真,離真無妄,離妄無真故。眾生迷真逐妄,遂生煩惱,煩惱愈深,離真愈遠。若發心真切,磨礪功深,則忽然識妄為幻,進而不離於幻;即幻為真,進而不著於真,當下清涼,識即成智。蓋世間苦樂,原無自性;云苦云樂,皆由業識妄心自加分別,認苦則苦,認樂則樂。如名利場中,趨承奔走,熱中之人認為樂,而清高之士則以為苦;舞榭歌場,燈紅酒綠,束身之士認為苦,而荒唐之人則以為樂。故寒山消遙岩阿,甘濾滓如美味;拾得執爨廚下,轉笑語以為樂;南嶽思因病識幻,頓轉輕安;乃至顏子簞瓢陋巷,人不堪其憂,而顏子不改其樂。可知煩惱與菩提,皆是一心,本無自性,能轉煩惱為菩提,即是轉識成智義。
大家既明白煩惱菩提之義,即當不畏苦,不怕難,要在苦中難中,尋得快樂,方為真樂。世人所以畏難苟安,畏苦趨樂者,皆是以識障智故;若能知一切有為法,如夢幻泡影,自不致認苦著苦,認樂著樂。雖然如是,若不從苦難中,一件一件磨鍊透過,則苦來還是著苦,樂來還是著樂,業識仍難破除,何能轉識成智?不能轉識成智,何能火中生蓮?即此可知,火中生蓮與轉識成智兩義,互相為用,才是煩惱菩提之真義,學佛人應當把此二義,作為座右之銘,時時用以自勉。
諸同學,既明此義,切勿輕將煩惱菩提一語,當作煩惱即是菩提解。若遽作此解,即是自誤。何以做?煩惱是苦,菩提是樂,苦非樂故;煩惱是暗,菩提是明,暗非明故;煩惱是業識妄心,菩提是清淨真心,妄非真故。一般口頭禪者,多半借「煩惱即是菩提」一語,以為一悟即了,貢高我慢,不屑事修,殊不知未到大做大悟之時,何能輕言即妄即真,等煩惱於菩提。所以初學佛人,萬不可說:「煩惱即是菩提。」只可說:「無煩惱不成菩提。」
何以故?菩提是覺心,煩惱是啟發覺心的善知識。蓋人生夢夢,如處暗室,惟處於暗,故生求明之心;惟其煩惱,故生厭離煩惱之心。釋迦佛當日因見生老病死苦,方立「不斷八苦不回王宮,不成正覺不轉法輪」之願;乃至更歷五年訪道,六年雪山,一麻一麥之苦,方得圓滿菩提。而眾生日在生死煩惱苦海之中,執迷不悟,不但不能認煩惱為善知識,而且在煩惱中造煩惱,雖稍有覺悟之人,而又不知火裏生蓮,轉識成智之妙義,但種有漏之因,貪求來生福報,殊不知福報足以障菩提。何以做?福大業亦大,業大則障深;業大障深,更離菩提路遠。所以不曰福報菩提,而曰煩惱菩提。六祖曰:「迷人修福不修道,只言修福便是道,擬將修福欲滅罪,後世得福罪還在。」此即福報障菩提之意。
學佛人並非完全拋卻福報,但須知此福報,乃前世有漏善因所致,報盡還墮,故有福報不作福報想。所謂不作福報想者,即是不作自己享受想,轉而置於弘法利生,作成人成物之用。如此則福報大者,功德亦大。若只求自己享受,一旦善報已盡,惡報即來,追悔何及!與其享有限之福報,而受無窮之惡報,何若本利他無我之行,早登覺岸。
學佛人眼光要遠,心量要大,不可貪求小利,不可故步自封。須知:不能大捨,即不能大得;不能大苦,即不能大樂。大覺世尊,是由大捨大苦中得來的。故儒家云:「天之將降大任于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勞其筋骨,餓具體膚,空乏其身,行拂亂其所為。」可見不但學佛如此,即世法中欲負大任,亦須經歷如許煩惱;不獨負大任者為然,小如一名之顯,一技之成,乃至科學上一切發明,皆非久經磨鍊,深研苦思,不能成功。語云:「國亂出忠臣,家貧出孝子,嚴師出好徒,茅屋出公卿。」皆是由苦得樂的道理,故曰「煩惱菩提」。望大家認清此點,逆來順受,逆順不二,即是至誠。所謂:「唯天下至誠為能化。」不但化煩惱為菩提,且能化度一切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