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啄啐同時
■公案原文■
洞山廣道者,梓州人,叢林號廣無心。
初遊方,問雲蓋智和尚:“興化打維那,意旨如何?”
智下繩床,展兩手吐舌示之。廣打一坐具。智云:“此是風力所轉。”
又持此語問石霜琳和尚。琳云:“你意作麼生?”
廣亦打一坐具。琳云:“好一坐具!只是你不知落處。”
又問真淨。淨云:“你意作麼生?”
廣亦打一坐具。淨云:“他打你亦打。”
廣於此大悟。
真淨因作頌云:
丈夫當斷不自斷,興化為人徹底漢。
已後從他眼自開,棒了罰錢趁出院。
■老人眉批■
於節骨眼上,順水推舟,使學人悟來,又有啄啐同時之妙,真是大手筆宗師!
■鋸解秤砣■
先舉“興化打維那”公案:
興化存獎禪師謂克賓維那曰:“汝不久為唱導之師。”
賓曰:“不入這保社。”
師曰:“會了不入,不會了不入?”
曰:“總不與麼。”
師便打。曰:“克賓維那法戰不勝,罰錢伍貫,設饡飯一堂。”
次日,師自白椎曰:“克賓維那法戰不勝,不得吃飯。”
即便出院。
這則公案的意旨如何呢?先看看古禪師是怎麼說的吧:
饒州薦福禪師,上堂:“先師尋常用腦後一鎚,卸卻學者胸中許多屈曲。當年克賓維那,曾中興化此毒。往往天下叢林,喚作超宗異目。非唯孤負興化,亦乃克賓受辱。若是臨濟兒孫,終不依草附木。資福喜見同參,今日傾腸倒腹。”
遂卓拄杖,喝一喝曰:“還知先師落處麼?伎死禪和,如麻似粟。”
好一個“若是臨濟兒孫,終不依草附木”,這話與克賓維那的“不入這保社”同一旨趣。那麼,天下叢林喚什麼作“超宗異目”呢?是指克賓維那的“總不與麼”。不過,若喚這個作“超宗異目”,不但辜負了興化,不明興化的意旨,也辱及克賓維那。真淨禪師贊興化禪師“為人徹底”。怎麼個徹底呀?當然是“棒了罰錢趁出院”。同時批評克賓維那“丈夫當斷不自斷”,那怎麼才算自斷哪?若克賓維那接住興化之棒送一送,不但省了飯錢,而且還能卸卻胸中許多屈曲。可惜他只跳得兩跳(跳得極漂亮啊),卻于關鍵時未接興化之棒。那就只好“已後從他眼自開”了,鷂子已過新羅,不待以後還能怎樣啊!
再看這位廣道者,他參這則公案可費了不少苦心。自己參不透,就到處問人。智和尚說他打坐具是風力所轉,他沒明白;琳和尚說他打坐具不知落處,他還沒明白;真淨一句“他打你亦打”,這腦後一鎚,正撓著廣道者的癢處,他剎那之間,公案脫落,本來一段真光,朗然現前。不愧此生矣!
師尊 元音老人贊真淨禪師是“大手筆宗師”,是因為他能號准廣道者的脈,能找准節骨眼。廣道者迷悶於這公案,而又孜孜不舍,就象殼裏的小雞,要破殼而出,在裏面啐。真淨禪師找準時機,在外面同時一啄,頓時無明殼破,打碎廣道者的迷悶。妙哉!“啄啐同時之妙”也!
二、大哉楚圓
■公案原文■
慈明、琅琊、大愚等數人辭汾陽,相讓不肯爲參頭。
汾陽云:此行不可以戒臘推。聽吾一頌:
天無頭,吉州城畔展戈矛。
將軍疋馬林下過,員州城裏鬧啾啾。
慈明出班云:楚圓何人!敢當此記莂。遂領衆拜辭。
■鋸解秤砣■
楚圓是慈明禪師的法名。他和琅琊慧覺、大愚守芝三人,是汾陽善昭禪師座下最透脫的三個得法弟子。三人中,慈明禪師年齡最小,卻最有證量,後被稱爲“西河獅子”,宗風大振。
這是他們當初在汾陽學禪時的事。有一天,以他們三個為首,有十多個學人要離開汾陽,去參訪諸方,開開眼界。這是一個參學團體,總要有一個頭兒啊。可他們三個互相謙讓,誰也不肯做參頭。老和尚說:這一次誰做參頭,不能憑戒臘長短推選。聽我一頌:
天無頭 ——大
吉州城畔展戈矛——哉
將軍疋馬林下過——楚
員州城裏鬧啾啾——圓
哈哈!這老和尚說起字謎來了。慈明何等聰明,聽得出是說他。便站出來說:“楚圓何人!敢當此記莂。”遂不推辭,領著大家拜別汾陽而去。
這則公案解完了。再多囉嗦幾句:
爲參頭 ——爲唱導之師。
敢當此記莂——不入這保社。
楚圓何人 ——總不與麽。
可惜克賓維那不如慈明禪師透脫,接下來的一招使不出,那就不能即時爲唱導之師了。
三、一切現成
■公案原文■
湛堂准和尚初參真淨。淨問:“近離甚處?”
准云:“大仰。”
“夏在甚處?”
准云:“大潙。”
淨云:“甚處人氏?”
准云:“興元府。”
淨展兩手云:“我手何似佛手?”
准罔措。
淨云:“適來袛對,一一靈明天真。及乎道個佛手便成窒礙,且道病在甚處?”
准云:“某甲不會。”
淨云:“一切現成,更教誰會!”
■老人眉批■
只因現成極,轉令明悟遲!因世人均在玄妙處探索也。
■鋸解秤砣■
湛堂文准禪師在開始學禪的時候,去參訪真淨禪師。真淨禪師問他:你從什麽地方來(最近離開的是什麽地方)?他答:從大仰山來。問:在什麽地方過夏?答:在大潙山過夏。問:你是哪里人?答:我是興元府人氏。
真淨禪師伸開兩手,突然問道:“我手何似佛手?”文准禪師答不上來了。真淨禪師說:剛才那三問三答,你句句現成,靈明天真,不費思索。怎麽說個“佛手”便成障礙了?這是哪里出了毛病了?文准禪師說:這一問,文准不能領會。看!到這兒他不能領會了。爲什麽不能領會?他覺得“我手何似佛手”內含玄機。前三問三答平常,到這兒就玄妙了。其實,平常心是道,有什麽玄妙!所以真淨禪師喝他:“一切現成,更教誰會!”
就因爲一切現成,他反而不能把握,總是往奇特處想。所以,老人批示曰:“只因現成極,轉令明悟遲!因世人均在玄妙處探索也。”老人的話不止是對這個公案說,更是對我們講的啊!
四、尚在客地
■公案原文■
暹道者久參雪竇,竇欲舉住金鵝。暹聞之,夜潛,書偈于方丈壁間,即遁去。偈曰:“不是無心繼祖燈,道慚未廁嶺南能【老人眉批:不打自招!】。
三更月下離岩竇,眷眷無言戀碧層。”又曰:“三十餘年四海間,尋師擇友未嘗閑。今朝得到無心地,卻被無心趁出山【老人眉批:果真到得無心地乎?】。”
暹後出世開先,承嗣德山遠和尚,續通雪竇書。山前婆子見專使,欣然問曰:“暹首座出世,爲誰燒香?”專使曰:“德山遠和尚。”婆子詬罵曰:“雪竇抖擻屎腸說禪爲你,你得恁爲辜恩負德!”
■老人眉批■
禪客,禪客,知你尚在客地也。
■鋸解秤砣■
據燈錄記載,開先善暹禪師(即此公案中的暹道者)是德山志先禪師的法嗣。《五燈會元》裏說:廬山開先善暹禪師,臨江軍人也,操行清苦,遍遊師席,以明悟爲志。參德山。見山上堂,顧視大衆曰:“師子嚬呻,象王回顧。”師忽有省,入室陳所解。山曰:“子作麽生會?”師回顧曰:“後園驢吃草。”山然之。後至雪竇……
本公案說他“久參雪竇”,注意這個“久”字。徹底解除粘著,頗費時日。山前婆子說他“雪竇抖擻屎腸說禪爲你”,可見雪竇禪師在長時間裏爲他下了不少功夫。他真的毫無粘著了麽?並不見得。老人就有質疑:“果真到得無心地乎?”,還說他的詩句“道慚未廁嶺南能”是“不打自招”。若不能毫無粘著,那就是“尚在客地”。所以老人眉批:“禪客,禪客,知你尚在客地也。”
若尚在客地,則仍須參學,大可不必“繼祖燈”啊。
五、身手不凡
■公案原文■
雲居舜老夫,常譏天衣懷禪師說葛藤禪。一日聞懷遷化,於法堂上合掌云:“且喜葛藤樁子倒了也。”秀圓通時在會中作維那,每見呵罵不已,乃謂同列曰:“我須與這老漢理會一上。”及夜參,又如前呵罵。秀出?厲聲曰:“豈不見《圓覺經》中道……”舜遽曰:“久立。大衆。伏惟珍重!”便歸方丈。秀曰:“這老漢通身是眼,罵得懷和尚也。”
■老人眉批■
身手果自不凡!
■鋸解秤砣■
秀圓通即圓通法秀禪師,是天衣義懷禪師的法嗣,當時在雲居曉舜禪師(舜老夫)那裏作維那。平時舜老夫譏諷他師父,他都忍下了。及至他師父圓寂,舜老夫還是譏諷,秀禪師這才決定要跟舜老夫理論理論。待夜參時,舜老夫又開始罵了,秀禪師厲言厲色地站出來理論。誰知舜老夫截斷他的話語,輕描淡寫地說:“大家都站久了,回去休息吧。各位珍重!”秀禪師理論不成,卻說:“這老漢通身是眼,罵得懷和尚也。”剛剛還站出來理論,卻又說罵得,這是怎麽一回事啊?
須知秀禪師道眼通明,頗能識得好歹。舜老夫若也跟他理論,豈不也成了葛藤禪!那就沒資格譏諷天衣懷禪師說葛藤禪了。快刀斬亂麻,截斷他的話語,不跟他理論,轉身回方丈。舜老夫是好手!老人贊舜老夫曰:“身手果自不凡!”
六、無須驚歎
■公案原文■
湖南小景湻,有才學,曾著無縫塔銘。大通本禪師用其語,答無縫塔話云:“煙霞生背面,星月繞簷楹。”
湻居嶽麓寺,律身精進,偶一夜經行殿陛失腳被?,傍僧掖起,昏懵不曉人事,至於平生所著文字,亦不能曉。
兜率照禪師,初遊方過岳麓,聞老宿言湻事。照驚曰:“我此生參禪不明心地,亦如湻也。偶一失跌尚如此,況隔陰耶!”
■老人眉批■
縱明心地,未至通發,亦不免失腳而腦震蕩,不曉人事也。
■鋸解秤砣■
其實,照禪師無須驚歎。慢說不明心地,“縱明心地,未至通發,亦不免失腳而腦震蕩,不曉人事也。”(老人眉批)
釋迦佛的佛法本就是火裏生蓮之法,今生未至通發,還有下生。重要的是持純正信、發懇切願、履不退行。看人家閑禪師是什麽作略:
鄧州香嚴智閑禪師,青州人也。厭俗辭親,觀方慕道。在百丈時性識聰敏,參禪不得。洎丈遷化,遂參潙山。山問:“我聞汝在百丈先師處,問一答十,問十答百。此是汝聰明靈利,意解識想,生死根本。父母未生時,試道一句看。”師被一問,直得茫然。歸寮將平日看過底文字從頭要尋一句酬對,竟不能得,乃自歎曰:“畫餅不可充饑。”屢乞潙山說破,山曰:“我若說似汝,汝已後罵我去。我說底是我底,終不幹汝事。”師遂將平昔所看文字燒卻。曰:“此生不學佛法也,且作個長行粥飯僧,免役心神。”乃泣辭潙山,直過南陽睹忠國師遺迹,遂憩止焉。
憑他的聰明伶俐與才學,幹一番世間事業是輕而易舉的事。他真的去粘著世間事業而不學佛法了麽?絕非如此!這句“父母未生時”的話頭他一刻也沒有忘記,他不但不粘世法(且作個長行粥飯僧),而且不粘佛法(此生不學佛法也),把這些挂礙都抛到了腦後(免役心神),這才是真正的“行起解絕”!結果怎麽樣啊?接著看:
一日,芟除草木,偶抛瓦礫,擊竹作聲,忽然省悟。遽歸沐浴焚香,遙禮潙山。贊曰:“和尚大慈,恩逾父母。當時若爲我說破,何有今日之事?”乃有頌曰:“一擊忘所知,更不假修持。動容揚古路,不墮悄然機。處處無蹤迹,聲色外威儀。諸方達道者,鹹言上上機。”
潙山聞得,謂仰山曰:“此子徹也。”仰曰:“此是心機意識,著述得成。待某甲親自勘過。”仰後見師,曰:“和尚讚歎師弟發明大事,你試說看。”師舉前頌,仰曰:“此是夙習記持而成,若有正悟,別更說看。”師又成頌曰:“去年貧未是貧,今年貧始是貧。去年貧,猶有卓錐之地,今年貧,錐也無。”仰曰:“如來禪許師弟會,祖師禪未夢見在。”師複有頌曰:“我有一機,瞬目視伊。若人不會,別喚沙彌。”仰乃報潙山,曰:“且喜閑師弟會祖師禪也。”
世尊的佛法火裏生蓮。若信心純正、發願懇切,願力必將戰勝業力。一旦打開本來,洞明心地,就不會退轉了。七地以下的菩薩尚有隔陰之昏,須到八地以上,才是真正了生脫死,才能於本無妙用時應機起無量無邊妙用,才能于本無衆生處隨緣度無量無邊衆生。若實在畏懼一生不能成辦,不敢在生死海裏磨練,世尊還爲我們準備了一艘平穩的大船呢:放下這個世間的一切,持執一句“南無阿彌陀佛”聖號,一定能往生西方極樂世界。唉!只怕你又不肯老實念佛啊!
七、法華大士
■公案原文■
呂大申公執政時,因休沐日,預化疏請言法華齋。
翌日果到府第,坐於堂上。申公將出見之,自念曰:“拜則是?不拜則是?”言大呼曰:“呂老子,爾好勞攘。快出來!拜也好,不拜也好。”申公拜敬之。齋畢,問未來臧否,言索筆大書“亳州”二字與之,不言所以。後罷相,知亳州,治疊文字次,忽見二字在前,始悟前讖也。
■老人眉批■
悟道後,勤除習氣,自得通發。但不可著在神通上,以免不得歸家穩坐,轉而成魔也。
■鋸解秤砣■
言法華就是法華志言大士。燈錄裏有關於他的記載:
法華志言大士,壽春許氏子。弱冠遊東都,繼得度於七俱胝院,留講肆久之。一日,讀雲門錄,忽契悟。未幾,宿命遂通,獨語笑,口吻囁嚅,日常不輟。世傳誦法華,因以名之。
丞相呂許公問佛法大意。師曰:“本來無一物,一味卻成真。”
集仙王質問:“如何是祖師西來意?”師曰:“青山影裏潑藍起,寶塔高吟撼曉風。”又曰:“請法華燒香。”師曰:“未從齋戒覓,不向佛邊求。”
國子助教徐岳問祖師西來意。師曰:“街頭東畔底。”徐曰:“某甲未會。”師曰:“三般人會不得。”
僧問:“世有佛不?”師曰:“寺裏文殊。”
有問師:“凡邪?聖邪?”遂舉手曰:“我不在此住。”
慶曆戊子十一月二十三日將化,謂人曰:“我從無量劫來,成就逝多國土,分身揚化,今南歸矣。”言畢,右脅而逝。
呂丞相申公在休假期間,計劃寫個請貼,想請法華大士來吃齋飯,其實是有事求他。誰知言法華第二天就未請自到,已經坐在呂府的會客堂裏了。申公在將要出來會見之際,自己掂算:禮拜他好呢?不禮拜他好呢?若禮拜他,我貴爲宰相,一人之下、萬人之上,怎能輕禮他人!若不禮拜他,看現下宮廷的局勢,我還有求於他呢!怎麽辦好呢?
他一起念,法華大士就知道他在想什麽,於是在客堂裏大聲嚷叫:姓呂的,你真不利索!你趕快出來吧。拜也行,不拜也行,你盤算個什麽呀!
這一下把申公鎮住了,哎呀!我想請他,他知道;我心裏想啥,他也知道。不簡單哪!於是就恭恭敬敬地禮拜。齋飯完畢,申公請問以後的吉凶,他想請法華大士就是爲的這個事。大士說:“拿筆來!”。大士用筆寫了“亳州”兩個大字給他,不說吉,也不說凶。申公不明白,不知道這“亳州”是什麽意思。
此後不久,申公的丞相被罷免了,降職到亳州去做知府。上任後整理以前的文字,發現了法華大士所寫的“亳州”兩個大字,這才明白了大士先前的預言。
法華大士自是遊戲神通,但那神通不是求來的。師尊 母音老人批示云:“悟道後,勤除習氣,自得通發。但不可著在神通上,以免不得歸家穩坐,轉而成魔也。”這是在告誡我等後學,不可執著神通,神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。若不重本來而妄求神通,是入魔之因哪!
八、言猶在耳
■公案原文■
真淨和尚,退洞山,遊浙,至滁州琅琊起和尚處。因衆請小參,真淨貶剝諸方異見邪解,無所忌憚。
下座,見起和尚云:“堂頭在此,賴是別無甚言語。”【老人眉批:言猶在耳!】
起云:“你也得也。”
二人相顧,大笑而去。
■老人眉批■
直落得一場懡儸!
■鋸解秤砣■
這個真淨克文禪師,不好好在自己的道場裏呆著,卻去遊歷浙江,跑到琅琊永起禪師的道場裏去。真淨禪師很有名望,大家見他來了,就聚在一起,請他開示。真淨禪師卻毫無忌憚地批判當時各大禪師的話語,斥爲異見邪解。
貶剝完了,看見永起禪師也在那裏,真淨禪師說:“哦!你也在這兒啊。幸好你平時沒有說過什麽。”意思很明白:你如果說了什麽,我也連你一塊兒罵。永起禪師答:“你也沒說過什麽吧。”兩人互相看了看,大笑著離開會場。
“你也得也。”這答語雖中穴道,卻太綿軟。答他“言猶在耳!(老人眉批)”就函蓋相投、恰如其分。現在我們把答語換了,再看對話:“幸好你沒有說過什麽。你如果說了,我也連你一塊兒罵。”“哈哈!你剛才的那些話,還在耳邊響著呢!”
大家本來是想請他開示,卻聽到一通大罵,都茫然不知所措。所以老人批示雲:直落得一場懡儸!
九、百折不撓
■公案原文■
葉縣省和尚,嚴冷枯淡,衲子敬畏之。浮山遠、天衣懷在衆時,特往參。時正值雪寒,省訶罵驅逐,以至將水潑旦過,衣服皆濕。其他僧皆怒而去,惟遠、懷並疊敷具整衣,複坐於旦過中。省到,訶曰:“你更不去,我打你!”遠近前云:“某二人數千里,特來參和尚禪。豈以一杓水潑之便去!若打殺也不去。”省笑曰:“你兩個要參禪,卻去挂搭。”續請遠充典座。
衆苦其枯淡。省偶出莊,遠竊鑰匙,取油面,作五味粥。粥熟,省忽歸赴堂。粥罷,坐堂外,令請典座。遠至,首云:“實取油面煮粥,情願乞和尚責罰。”省令算所直,估衣缽還訖。打三十拄杖出院。遠舍於市中,托道友解免,省不允。又曰:“若不容歸。秖乞隨衆入室。”亦不允。一日出街次,見遠獨于旅邸前立,乃雲:“此是院門房廊,你在此住許多時,曾還租錢否?”令計所欠追取。遠無難色,持缽於市,化錢還之。省又一日出街,見之持缽,歸爲衆曰:“遠真有意參禪。”遂呼其歸。
■老人眉批■
今日能有此百折不撓參禪修道者乎?!難怪遠禪師後來成大器也。
■鋸解秤砣■
葉縣歸省禪師道眼通明,性情卻是嚴厲、冷淡、枯寂,很多人都怕他。
浮山法遠(後承嗣葉縣省)、天衣義懷(後承嗣雪竇顯)兩人去參葉縣省的時候,正值那裏人多。當時是冬天,下著大雪,天氣很冷。葉縣省和尚趕人離開,不但罵,而且用水潑過道,把大家的衣服都潑濕了。好多人都對省和尚的這些做法頗爲不滿,相繼離去。只有浮山遠、天衣懷二人不走,你不讓住房子,我們就整理好衣物被褥住在過道裏,在過道裏打坐。葉縣省和尚趕他們走,厲言厲色地說:“你們若還不走,我就打你們!”浮山遠上前答話:“我們兩個跑了數千里,特地來跟您學禪。怎麽能因爲被潑了一勺水就走啊!您要打就打,打死了也不走!”省和尚笑了:“既然你們兩個要參禪,那就去挂單吧。”於是兩人就住下了。後來省和尚又請浮山遠作了典座。
大?的生活很清苦,遠典座趁老和尚不在家,偷鑰匙取出油面,給大家做了一頓五味粥,改善改善生活。誰知道粥剛做好,老和尚就回來了,這事被發現了。大家吃完了五味粥,老和尚坐在堂外,叫人去把遠典座找來。浮山遠只好過來自首,請求責罰。老和尚叫人算算這頓五味粥值多少錢,把浮山遠的衣服用具估個價格賠上,打了三十拄杖,趕出廟去。遠托人求情,老和尚不准。又求老和尚說:“不住廟,只去聽禪,可不可以?”老和尚也不准。有一天,老和尚出門,看見遠禪師在廟前走廊下站著,就向遠索取站走廊的租賃費。浮山法遠面無難色,到大街乞錢還給他。老和尚看見法遠在大街乞錢還債,回來對大家說:“看來他是真心學禪。”就准許他又回到寺院裏來。
老人感歎“今日能有此百折不撓參禪修道者乎?!”,稱讚法遠禪師:“難怪遠禪師後來成大器也。”浮山法遠禪師後來不僅繼承了葉縣歸省禪師(臨濟宗)的衣缽,而且深明曹洞宗的宗旨,接續了曹洞宗的香火。若非成大器者,焉能如是!他與曹洞宗的因緣大致如下:
浮山法遠和琅琊慧覺(前面提到過,承嗣臨濟宗汾陽善昭禪師)二位禪師,曾在曹洞宗大陽警玄禪師座下盤桓很久,深明洞上宗旨。大陽警玄禪師曾感歎說:“興洞上一宗,非遠即覺也。”然而,他二人都是臨濟宗的子孫,無法繼承曹洞宗的衣缽。
據《五燈會元》記載:大陽警玄禪師年八十,歎無可以繼者,遂作偈,並皮履,布直裰,寄浮山遠禪師,使爲求法器。偈曰:“楊廣山頭草,憑君待價焞。異苗翻茂處,深密固靈根。”偈尾雲:“得法者潛衆十年,方可闡揚。”遠拜而受之。
許多年後,浮山法遠禪師終於給大陽警玄禪師找到了一個出類拔萃的繼承人——投子義青。
《五燈會元》雲:青原下十世,大陽玄禪師法嗣,舒州投子義青禪師,青社李氏子。七齡穎異,往妙相寺出家,試經得度。習百法論。未幾歎曰:“三祇塗遠,自困何益?”乃入洛聽華嚴,義若貫珠。嘗讀諸林菩薩偈,至即心自性,猛省曰:“法離文字,寧可講乎。”即棄,遊宗席。
時圓鑒禪師(即浮山法遠)居會聖岩,一夕,夢畜青色鷹,爲吉徵。屆旦師來,鑒禮延之。令看外道問佛“不問有言、不問無言”因緣。經三載,一日問曰:“汝記得話頭麽?試舉看。”師擬對,鑒掩其口。師了然開悟,遂禮拜。鑒曰:“汝妙悟玄機邪?”師曰:“設有也須吐卻。”時資侍者在旁,曰:“青華嚴今日如病得汗。”師回顧曰:“合取狗口。若更忉忉,我即便嘔。”自此複經三年,鑒時出洞下宗旨示之,悉皆妙契。付以大陽頂相皮履直裰,囑曰:“代吾續其宗風,無久滯此。善宜護持。”遂書偈送曰:“須彌立太虛,日月輔而轉。群峰漸倚他,白雲方改變。少林風起叢,曹溪洞簾卷。金鳳宿龍巢,宸苔豈車碾。”令依圓通秀禪師。
師至彼無所參問,唯嗜睡而已。執事白通曰:“堂中有僧日睡,當行規法。”通曰:“是誰?”曰:“青上座。”通曰:“未可,待與按過。”通即曳杖入堂,見師正睡。乃擊床呵曰:“我這裏無閑飯與上座,吃了打眠。”師曰:“和尚教某何爲?”通曰:“何不參禪去。”師曰:“美食不中飽人吃。”通曰:“爭奈大有人不肯上座。”師曰:“待肯,堪作甚麽?”通曰:“上座曾見甚麽人來?”師曰:“浮山。”通曰:“怪得恁麽頑賴。”遂握手相笑,歸方丈。由是道聲籍甚。初住白雲,次遷投子。
義哉!浮山法遠禪師。難怪老人贊爲“成大器”者!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1.偈曰:“楊廣山頭草,憑君待價焞。異苗翻茂處,深密固靈根。”
*楊廣山頭草,憑君待價焞。——大陽警玄禪師年八十,歎無可以繼者,遂作偈,並皮履,布直裰,寄浮山遠禪師,使爲求法器。
*異苗翻茂處,深密固靈根。——得法者潛衆十年,方可闡揚。
2.“須彌立太虛,日月輔而轉。群峰漸倚他,白雲方改變。少林風起叢,曹溪洞簾卷。金鳳宿龍巢,宸苔豈車碾。”
*須彌立太虛,日月輔而轉。——須彌喻佛法,日月喻各宗各派。
*群峰漸倚他,——他二人都是臨濟宗的子孫,無法繼承曹洞宗的衣缽。
*白雲方改變。——無可以繼者,遂作偈,並皮履,布直裰,寄浮山遠禪師,使爲求法器。
*少林風起叢,曹溪洞簾卷。——雖然分支不同,但都是禪宗一脈。
*金鳳宿龍巢,——令依圓通秀禪師。
*宸苔豈車碾。——師至彼無所參問,唯嗜睡而已。執事白通……
3.鑒曰:“汝妙悟玄機邪?”師曰:“設有也須吐卻。”時資侍者在旁,曰:“青華嚴今日如病得汗。”師回顧曰:“合取狗口。若更忉忉,我即便嘔。”
*汝妙悟玄機邪?——你開悟了麽?
*設有也須吐卻。——掃除悟迹。
*青華嚴今日如病得汗。——用這種語言說開悟。——言語道斷。
*合取狗口。若更忉忉,我即便嘔。——這種語言也須掃卻。——心行路絕。
上述三點是啥意思?
(編者注:“*”後爲 lvm 老師對三個問題所做的回答。)
一○、孰輕孰重
■公案原文■
汾陽無德禪師,一日謂衆曰:“夜來夢亡父母覓酒肉紙錢,不免徇俗,置以祀之。”事辦於庫堂,設位如俗間禮,酌酒、行肉、化紙錢訖,令集知事頭首散其餘盤。知事輩卻之。無德獨坐筵中,飲啖自若。衆僧數曰:“酒肉僧,豈堪爲師法耶!”腰包盡去。惟慈明、大愚、泉大道等,六七人在耳。無德翌日上堂云:“許多閑神野鬼,秖消一盤酒肉、兩陌紙錢,斷送去了也。《法華經》云:此衆無枝葉,唯有諸貞實。”下座。
■老人眉批■
世徒知修道須茹素,而不知旨在戒殺。故有吃素頗虔誠而害人尤甚者,是不知戒在心動,心一動,則戒體盡喪,而不在外相如何謹嚴也。
■鋸解秤砣■
公案和眉批都很容易懂,不再贅述。只解釋個別詞句:
“令集知事頭首散其餘盤。知事輩卻之。”——汾陽善昭禪師叫廟裏各個管事的知事僧把祭祀過的酒肉吃掉,大家都推脫不吃。
“腰包盡去。”——都收拾行裝離開了。
此公案並非鼓勵大家飲酒食肉,而是激勵大家不要忘了學佛的宗旨。兩者比較起來,孰輕孰重!只在理論上比較,如同隔靴瘙癢,不能痛切。汾陽禪師把這個具體事相活脫脫地端在大衆面前,任由抉擇,且不惜渾身落草,實乃大手筆宗師也!這一衆也只有六七人透得過。無怪乎汾陽禪師在大家走後說:“此衆無枝葉,唯有諸貞實。”無論哪一棵樹,都是枝葉多而果實少啊!
老人的批示不僅指出茹素旨在戒殺,而且指出現時存在的一種現象——有的人“吃素頗虔誠而害人尤甚。”爲什麽會這樣?因他把學佛的宗旨忘了,把枝葉當成了果實。我當初受心中心法後,曾向老人求“金剛三昧耶戒”。老人說:“哦!你求戒好啊。我只給你說一條戒:起心動念,就是犯戒!”老人一句話言及根本——戒律旨在戒心。正如老人在批示中所言:“戒在心動,心一動,則戒體盡喪,而不在外相如何謹嚴也。”
老人的批示也絕不是說不要戒相,而旨在提醒我們:戒體和戒相,二者孰輕孰重!
一一、眉批何義
■公案原文■
真淨和尚遊方時,與二僧偕行到穀隱。薛大頭問云:“三人同行,必有一智。如何是一智?”二僧無語。淨立下肩,應聲便喝。薛豎拳作相撲勢。淨云:“不勞再勘。”薛拽拄杖趁出。(薛,見石門慈照禪師。)
■老人眉批■
回首看!
■鋸解秤砣■
這個公案文字易懂,不再一一復述,先說後面括弧裏的那一句吧:
“薛,見石門慈照禪師”——這裏所說的薛大頭,就是現在的(古時“現”“見”二字通用)石門慈照禪師。石門慈照也就是穀隱蘊聰,燈錄裏稱他爲“襄州穀隱山蘊聰慈照禪師”。古人有名有號,蘊聰是名,慈照是號。石門、穀隱都是地名。可能他俗姓薛,腦袋也較常人大些,故《宗門武庫》的作者大慧宗杲禪師稱他爲“薛大頭”。能這樣昵稱,可見二人很熟悉、很親密了。
“淨立下肩”就是真淨和尚在下首站著。有人說,老人的眉批“回首看!”是“往下首看”。看下首的真淨和尚,他就是“一智”。這樣說也有道理,但卻未必一定是這個意思。
公案裏說:“薛豎拳作相撲勢。淨雲:‘不勞再勘。’薛拽拄杖趁出。”如果真淨禪師把“不勞再勘”換成“回首看”,便與他那“相撲勢”函蓋相投。若如此,薛大頭即使想趁出(趕走)他們,恐怕也拽不得拄杖了。老人眉批“回首看”是替真淨禪師答了一句啊!
一二、細抹將來
■公案原文■
雲頂山敷禪師,成都府帥請就衙內升座。時有樂營將出,禮拜起,回顧街前下馬台云:“一口吸盡西江水即不問,且請和尚吞卻街前下馬台。”師展兩手唱云:“細抹將來。”樂營將於此有省。
■老人眉批■
是則是,祗是廉纖生!
■鋸解秤砣■
雲頂德敷禪師是曹洞宗護國知遠禪師的法嗣。有一天,成都府的領兵大元帥請德敷禪師到軍衙裏升座說法,軍樂營的將領出來向禪師禮拜。禮拜完了便指著下馬石台問禪師:“禪宗說‘一口吸盡西江水’,我不問這麽大的。即此小小的下馬台,和尚您能一口吞下去麽?”德敷禪師展開兩手,象奏軍樂那樣唱著說:“細抹將來。”這位將領竟然于言下醒悟了。
有人曾將“細抹將來”解爲“細磨。將來!”將就是拿。你把它磨成細末,給我拿過來!這樣解很有道理。可這話顯然很粗重,並不“廉纖(單薄)”啊。爲什麽老人批註“是則是,祗是廉纖生!”呢?
須知禪師是唱著說的,“細抹”是指細細(認真)地奏樂。“你先把你認真奏出的軍樂拿過來,然後我再吞下馬石。”軍樂只是聲音,沒有大、小、水、石之相,這可怎麽拿呀!這位將領竟于此語下契入無相,也是個根性大利者啊!
哈哈!把軍樂的聲音拿過來,的確是“廉纖”。
一三、一詬而卒
■公案原文■
自慶藏主者,蜀人,叢林知名,遍參真如、晦堂、普覺諸大老,遊廬阜,入都城,見法雲圓通禪師。與秀大師偕行到法雲,秀得參堂,以慶藏主之名達圓通。通曰:“且令別處挂搭,俟此間單位空,即令參堂。”慶在智海,偶臥病,秀欲詣問所苦,而山門無假,乃潛出智海見慶。慶以書白圓通,道秀越規矩出入。圓通得書知之,夜參大罵:“此真小人!彼以道義,故拚出院來訊汝疾。返以此告訐,豈端人正士所爲!”慶聞之,遂掩息。叢林盡謂:慶遭圓通一詬而卒。
■老人眉批■
慶藏主如此爲人,亦稱得禪客否?!悲夫!
■鋸解秤砣■
藏主,就是寺院裏管理大藏經的知事僧。過去不比現在,能讀到經書不那麽容易。自慶藏主有閱經的方便,再加上自己聰明伶俐,“叢林知名”是順理成章的事。他不僅通經,還要參禪,已“遍參真如、晦堂、普覺諸大老”,這一次他要去向法雲圓通禪師參學,他參訪的儘是名家。在路上遇見秀大師,於是二人結伴同行。誰知到了那裏,只剩一個單位(床位)了。寺院裏允許秀大師住下參禪,沒慶藏主的位置了。秀大師以慶藏主之名求圓通禪師,請禪師允許慶藏主也能住下參禪。禪師說:“先到別處挂單吧,等這裏空出單位時,再來這裏參禪。”慶藏主只好到附近智海禪師的寺院裏挂單。
慶藏主病了。秀大師聽到這個消息,想去看望他,但總是請不下來假,就偷偷跑出去,到智海禪師那裏去看慶藏主。事後,慶藏主給圓通禪師寫了一封書信,檢舉揭發秀大師破壞規矩,偷偷地跑來跑去。圓通禪師接到這封信,知道了這件事的原委,在夜參時大罵慶藏主:“此真小人!彼以道義,故拚出院來訊汝疾。返以此告訐,豈端人正士所爲!”慶藏主聽到圓通禪師罵他的消息後,萬分羞愧,很快就死掉了。此事傳遍了叢林,大家都這樣說:慶藏主是被圓通禪師罵死的。
老人眉批:“慶藏主如此爲人,亦稱得禪客否?!悲夫!”是啊,象慶藏主這種人,總盤算些損人利己的鬼主意,縱能讀得三藏十二部經,要想破參,不亦難乎!這種人自視甚高,內心齷齪,毫無道義,不擇手段,踩人爲己梯,終不會有好下場的。
一四、高其風義
■公案原文■
撫州明水遜禪師,在法雲侍者寮時,道林琳禪師挂搭。方丈特爲新到茶,遜躬至寮請之,適琳不在。有同行與琳聯案,曰:“汝去,俟渠來,我爲汝請。”遜去,僧偶忘之。齋後,鳴鼓會茶,琳不到。圓通問曰:“新到在否?”趣請之,琳到。圓通令退坐榻,立衆前,責曰:“山門特爲茶,以表叢林禮數。因何怠慢,不時至?”琳曰:“適聞鼓聲,忽內逼,趨赴不前。”圓通呵曰:“我鼓又不是巴豆,擊著,你便屎出!”遜前白云:“是某忘記請之,某當出院。”時同行出衆曰:“不幹侍者與新到事,是某不合承受爲渠請,偶忘記,某當代二人出院。”圓通高其風義,並宥之。
■老人眉批■
禪客風義盍當如是乎?
■鋸解秤砣■
這則公案也是法雲圓通禪師那裏的故事。如果說上一則公案是罰惡,那麽,這則公案就是賞善。
道林琳禪師來挂單,法雲圓通禪師特請新來的人喝茶。侍者明水遜禪師親自到琳禪師所住的寮房裏,去通知他屆時應請喝茶,剛好琳禪師不在寮房。和琳禪師一塊來的一位禪僧(同行),也住這間寮房(聯案)。他見遜侍者在等琳禪師,就對遜侍者說:“您不用等了,回去吧。待他來時,我告訴他,說您來過,請他喝茶。”遜侍者走後,同行僧把這事忘了。
吃過飯以後,鼓聲響起,這是召喚被邀請者喝茶。琳禪師不知道應請者有他,當然沒法前去。圓通和尚見他沒來,就問:“新到的人來齊了嗎?”大家一看,琳禪師沒到,就趕快把他喊過來。圓通和尚叫他離開座位,站在大衆面前,當衆批評他:“山門特爲你們設茶,以表叢林禮數。你因何怠慢,不按時來呀?”琳禪師說:“剛才聽到鼓聲,卻突然內急,所以沒有及時趕來。”圓通和尚呵斥他:“我的鼓又不是巴豆,敲鼓能把你的屎敲出來嗎!”遜侍者見老和尚發怒了,很可能趕琳禪師走,就出來打圓場:“是我忘記請他了,要罰應該罰我,把我趕出山門吧。”同行僧這才想起,是他忘了傳話,便站出來說明原委:“這不怪侍者和新到。是我不該忘掉我答應過的事,別趕他們倆,要趕就把我趕出山門吧。”圓通和尚讚賞他們的風格和義氣,就原諒了他們三個。
老人眉批:“禪客風義盍當如是乎?”後面跟著個問號,贊耶?貶耶?其實,未必是讚語,也未必是貶語,而是警醒語。試想:琳禪師趕來時,如果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原委,爲了掩護遜侍者和同行僧,甯被趕走,也要把過錯攬在自己身上,故托言內急,這樣的風義確實是高。若這樣,老人的眉批就是讚語。如果琳禪師在趕來時不知原委,應該是一頭霧水,那就應申明不知道這件事,托言內急毫無道理,風義在何處啊?若這樣,老人的眉批就是貶語。老人是在警醒我們:應在細處著眼,不能太粗生!
一五、舍利堅剛
■公案原文■
諸方尊宿示滅,全身火浴得舍利極多。唯真淨禪師舍利大如菽,五色晶瑩而又堅剛。谷山祖禪師,真淨高弟也,多收斂之,盛以琉璃瓶,隨身供養。妙喜遊穀山,嘗試之,置於鐵砧,舉槌擊之,砧槌俱陷,而舍利無損。豈非平昔履踐明白、見道超詣所致耶!
■老人眉批■
修道無證乎哉?!
■鋸解秤砣■
菽是豆類的總稱。真淨禪師的舍利像豆子那樣大,五色晶瑩而又堅剛,確實難得。
妙喜,是大慧宗杲禪師(本書《宗門武庫》的作者)的自稱。因他住妙喜庵,古人習慣以地名自稱。他曾經親自試過,把真淨禪師的舍利放在鐵砧子上,用鐵錘砸,鐵砧和鐵錘都砸出痕迹來了,而舍利還是完好無損。所以他感歎:真淨禪師若不是生前履踐明白、見道超詣,怎能得此大而堅的五色舍利!
讀到這裏,老人也感慨:“修道無證乎哉?!”——這不就是真淨禪師修道有成的證明嗎!
然而,禪門也有“舍利十斛,不如轉語一句”之說:
雲居道膺禪師曾令侍者送褲與一住庵道者。道者曰:“自有娘生褲。”竟不受。師再令侍者問:“娘未生時著個甚麽?”道者無語。後遷化有舍利,持似于師。師曰:“直饒得八斛四鬥,不如當時下得一轉語好。”
我們這些後學,習慣於跟著語脈走。見說舍利,就去執著舍利;提到轉語,又去執著轉語。這正是“世間粗心,於本分事上,十二時中不曾照管微細流注,生大我慢,此是業主,鬼來借宅。”我們看看無盡居士張商英給湛堂和尚寫的塔銘吧:
舍利,孔老之書無聞也。先佛世尊滅度,弟子收舍利起塔供養。趙州從諗,舍利多至萬粒。近世隆慶閑、百丈肅,煙氣所及,皆成舍利。大抵出家人,本爲生死事大,若生死到來不知下落,即不如三家村裏省事漢。臨終付囑一一分明,四大色身諸緣假合。從本以來,舍利豈有體性?若梵行精潔,白業堅固,靈明廓徹,預知報謝,不驚不怖,則依正二報毫氂不差。世間粗心,於本分事上,十二時中不曾照管微細流注,生大我慢,此是業主,鬼來借宅。如此而欲舍利流珠、諸根不壞,其可得乎!
“從本以來,舍利豈有體性?”一句,旨在突出本體。“梵行精潔,白業堅固,靈明廓徹,預知報謝,不驚不怖,則依正二報毫氂不差。”一句,旨在點出妙用。我們應該明白:無相的佛性是本體,有相的舍利是妙用。“轉語一句”是將本體和盤托出,“舍利十斛”正是本體上所起的妙用。本體和妙用,哪個是根本哪?故有“舍利十斛,不如轉語一句”之說。
一六、得師嚴律
■公案原文■
賢蓬頭,江州人,潙山真如和尚會中角立者,見地明白,機鋒穎脫,有超師之作,但行業不謹,一衆易之。真如結庵于方丈後,令賢獨處,唯通小徑從方丈前過,不許兄弟往還。後二年,舉首衆,立僧秉拂,說法有大過人處,一衆由是改觀。後往郢州興陽,數載,道大行。示寂,肉身不壞。圜悟和尚在潙山目擊其事。妙喜遊興陽,尚及見其肉身。
■老人眉批■
不得師嚴律之,幾乎蹉過一生!
■鋸解秤砣■
真如和尚的弟子賢蓬頭,是大衆中的佼佼者,見地明白,機鋒穎脫,有超師之作,只是行爲不謹嚴、不檢點,大家都討厭他。真如和尚嚴加管教,令他獨自住一小庵,出入必經方丈門前,看住他,不允許他跟別人交往。兩年後,讓他出任首座,代爲說法。賢蓬頭說法大有過人之處,大衆都深得法益。後來賢蓬頭主持郢州興陽的道場,十來年就搞得轟轟烈烈。圓寂後,肉身不壞。大慧宗杲的師父圜悟克勤禪師親見此事,大慧宗杲本人遊興陽時,也親見其肉身。
若行爲不檢點,處處招人討厭,便不利於弘法。象賢蓬頭那樣,若沒有他師父嚴加管教,便不會有多少人願意接近他。所以老人批註云:不得師嚴律之,幾乎蹉過一生!
一七、後昆良範
■公案原文■
湛堂准和尚,興元府人,真淨之的嗣。分甯雲岩虛席,郡牧命黃龍死心禪師舉所知者,以補其處。死心曰:“准山主住得。某不識他,秖見有《洗缽頌》甚好。”郡牧曰:“可得聞乎?”死心舉云:“之乎者也!衲僧鼻孔,大頭向下。若也不會,問取東村王大姐。”郡牧奇之,具禮敦請,准亦不辭。平生律身以約,雖領徒弘法,不易在衆時。晨興後架,秖取小杓湯洗面,複用濯足。其他受用,率皆類此。才放參罷,方丈、行者、人力,便如路人。掃地、煎茶,皆躬爲之。有古人風度,真後昆良範也。
■老人眉批■
修道者,勤儉恭謹,曷當如是乎!
■鋸解秤砣■
臨濟宗六傳到石霜楚圓(臨濟義玄→興化存獎→南院慧顒→風穴延沼→首山省念→汾陽善昭→石霜楚圓)禪師,再往下分成黃龍、楊歧兩派。黃龍派三代到湛堂文准(石霜楚圓→黃龍慧南→真淨克文→湛堂文准)禪師;楊岐派四代到圓悟克勤(石霜楚圓→楊岐方會→白雲守端→五祖法演→圓悟克勤)禪師。本書《宗門武庫》的作者大慧宗杲禪師,是圓悟克勤禪師的法嗣,早年曾跟湛堂文准禪師學禪。湛堂圓寂前,囑咐大慧宗杲:“吾去後,當見川勤,必能盡子機用。”,所以後來大慧就去師從圓悟克勤禪師。
黃龍死心禪師是湛堂的師伯,他以湛堂的《洗缽頌》推薦湛堂去主持雲岩道場。湛堂雖然作了方丈,卻不改勤儉恭謹的本色。洗臉只用一小勺水,洗完臉後,再用來洗腳。大衆集合剛散,他就毫無方丈的架子,混同于初學者,混同于服務人員。掃地、煎茶這類活都是親自幹。身爲方丈的湛堂禪師,勤勞、節儉、謙恭、謹慎,身體力行,身教重於言教,實在是後學的好榜樣啊!所以老人讚歎他:修道者,勤儉恭謹,曷當如是乎!
這《洗缽頌》確實甚好!我等會心聽取:“之乎者也!衲僧鼻孔,大頭向下。若也不會,問取東村王大姐。”
一八、應機三昧
■公案原文■
法雲佛照杲禪師,嘗退居景德鐵羅漢院。殿中有木羅漢數尊,京師苦寒,杲取而燒之,擁爐達旦,次日淘灰中得舍利無數。諸座主輩,皆目之爲外道。蓋佛照乃丹霞輩流,非俗眼所能驗也。
■鋸解秤砣■
法雲佛照杲禪師,跟前則公案中的湛堂文准禪師是同門師兄弟。禪宗燈錄上有關於他的記載:
東京法雲佛照杲禪師,自妙年遊方,謁圓通璣禪師。入室次,璣舉:“僧問投子:‘大死底人卻活時如何?’子曰:‘不許夜行,投明須到。’意作麽生?”師曰:“恩大難酬。”璣大喜,遂命首衆。至晚,爲衆秉拂,機遲而訥,衆笑之,師有赧色。次日於僧堂點茶,因觸茶瓢墜地,見瓢跳,乃得應機三昧……
此後,照禪師說法如空穀回響、下語似虛鍾應叩,這“應機三昧”卻是因見瓢跳而得。這則公案說的是他在景德鐵羅漢院暫住時的事。鐵羅漢院裏有數尊木羅漢像,天太冷,照禪師取木像燒來取暖,用木羅漢像烤了一夜火。第二天,卻從灰燼中揀出很多舍利。哈哈!木羅漢也能燒出舍利,這就奇了,無法用常理解釋。以至於好多講經的座主把照禪師看成外道。大慧宗杲禪師評論說:“佛照乃丹霞輩流,非俗眼所能驗也。”
俗眼,當然是說那些座主之眼。“丹霞輩流”是怎麽一回事啊?再看禪宗燈錄上的記載:
鄧州丹霞天然禪師,本習儒業,將入長安應舉,方宿於逆旅,忽夢白光滿室。占者曰:“解空之祥也。”偶禪者問曰:“仁者何往?”曰:“選官去。”禪者曰:“選官何如選佛?”曰:“選佛當往何所?”禪者曰:“今江西馬大師出世,是選佛之場。仁者可往。”遂直造江西,才見祖,師以手拓襆頭額。祖顧視良久,曰:“南嶽石頭是汝師也。”遽抵石頭,還以前意投之。頭曰:“著槽廠去!”師禮謝,入行者房,隨次執爨役,凡三年。忽一日,石頭告衆曰:“來日鏟佛殿前草。”至來日,大衆諸童行各備鍬钁鏟草,獨師以盆盛水,沐頭,于石頭前胡跪。頭見而笑之,便與剃發。又爲說戒,師乃掩耳而出。再往江西謁馬祖,未參禮,便入僧堂內,騎聖僧頸而坐。時大衆驚愕,遽報馬祖。祖躬入堂,視之曰:“我子天然。”師即下地,禮拜曰:“謝師賜法號。”因名天然。祖問:“從甚處來?”師曰:“石頭。”祖曰:“石頭路滑,還躂倒汝麽?”師曰:“若躂倒,即不來也。”乃杖錫觀方……于慧林寺遇天大寒,取木佛燒火向,院主訶曰:“何得燒我木佛?”師以杖子撥灰曰:“吾燒取捨利。”主曰:“木佛何有舍利?”師曰:“既無舍利,更取兩尊燒!”主自後眉須墮落。
這就是丹霞禪師的來歷。這個“丹霞木佛”公案,後人議論甚多,說冷說暖,不一而足。今不避些許葛藤,且聽在下一頌:
《丹霞木佛》頌
祖師作略,豈容兒戲!
冷暖何相干,爲止小兒啼。
燒來舍利滿虛空,和盤托出西來意。
不識道妙,鬚眉墮地。
一九、華嚴居士
■公案原文■
延平陳了翁,名瓘,字瑩中,自號華嚴居士。立朝骨鯁剛正,有古人風烈。留神內典,議論奪席,獨參禪未大發明,禪宗因緣,多以意解。酷愛南禪師語錄,詮釋殆盡,唯“金剛與泥人揩背”注解不行。嘗語人曰:“此必有出處,但未有知之者。”
諺云:“大智慧人面前有三尺暗”,果不誣也。
■老人眉批■
分明向你道了,爲什麽不會?更向你下一注腳:東山水上行!
■鋸解秤砣■
華嚴居士因“參禪未大發明”,當然對於“禪宗因緣”只能“意解”了,這分明是數他人財寶,與自己的本分事毫不相干!但他卻酷愛《南禪師語錄》,並且都作了注解,只有“金剛與泥人揩背”卻下不了筆。
《南禪師語錄》,應該是指黃龍慧南禪師的語錄。現在的黃龍禪師語錄上卻找不到“金剛與泥人揩背”這段因緣,這可能是版本不同吧。華嚴居士既透不過“金剛與泥人揩背”,那麽,其他注解也未必真契黃龍意。
華嚴居士充其量是個禪學家,未必是個禪悟者。他曾經對人說:“這種說法必有出處,只是沒有人知道罷了。”他要考證出處,這明明是在做學問呀。黃龍禪師下語,字字從闊然的胸襟中流出,旨在將祖師意和盤托出,哪象他這樣考據呀!所以,他的注解未必契合黃龍意。他既然愛考據,我們就替他考據一下吧:
《指月錄》云:……有僧神光,久居伊洛,博覽群籍,善談玄理,每歎曰:“孔老之教,禮術風規,莊易之書,未盡妙理。近聞達磨大士,住止少林,至人不遙,當造玄境。”遂詣祖參承。祖常端坐面壁,莫聞誨勵。光自惟曰:“昔人求道,敲髓取髓,刺血濟饑,布發掩泥,投崖飼虎。古尚若此,我又何人!”值大雪,光夜侍立,遲明積雪過膝,立愈恭。祖顧而憫之,問曰:“汝久立雪中,當求何事?”光悲淚曰:“惟願和尚慈悲,開甘露門,廣度群品。”祖曰:“諸佛無上妙道,曠劫精進,難行能行,非忍而忍,豈以小德小智,輕心慢心,欲冀真乘,徒勞勤苦。”光聞祖誨勵,潛取得刀,自斷左臂,置於祖前。祖知是法器,乃曰:“諸佛最初求道,爲法忘形,汝今斷臂吾前,求亦可在。”祖遂因與易名曰“慧可”。乃曰:“諸佛法印可得聞乎?”祖曰:“諸佛法印,匪從人得。”可曰:“我心未甯,乞師與安。”祖曰“將心來,與汝安。”可良久曰:“覓心了不可得。”祖曰:“我與汝安心竟。”(芭蕉清雲:“金剛與泥人揩背。”圓悟勤雲:“正當與麽時,法身在甚麽處。”)
原來“金剛與泥人揩背”一語,是芭蕉慧清禪師對祖師公案的著語。芭蕉慧清禪師是潙仰宗第四代祖,傳承譜系爲:潙山靈祐→仰山慧寂→南塔光湧→芭蕉慧清。
至此,“金剛與泥人揩背”一語的來由與下語之人均已考據過了。能通過這樣的考據契入祖師意否?顯然不能。
本書作者大慧宗杲禪師跟華嚴居士是同時代人,雖知他“盛名之下,其實難符”,也不大好意思說什麽,只是引用了一個諺語“大智慧人面前有三尺暗”。其實,說他“大智慧人”是客氣,就象我們儘管修行找明師,言談也不謗名師一樣。諺語中那“三尺暗”才是評價,其實,華嚴居士之“暗”又何止三尺!
老人看不過去了,批示云:“分明向你道了(金剛與泥人揩背),爲什麽不會?”替你詮釋一下吧(“更向你下一注腳”)——“東山水上行!”
二○、雲出峽谷
■公案原文■
慈照聰禪師,首山之子。咸平中住襄州石門,一日太守以私意笞辱之。暨歸,衆僧迎于道左。首座趨前問訊曰:“太守無辜屈辱和尚如此!”慈照以手指地云:“平地起骨堆。”隨指湧一堆土。太守聞之,令人削去,複湧如初。後太守全家死于襄州。
又,僧問:“深山岩崖中,還有佛法也無?”照云:“有。”進云:“如何是深山岩崖中佛法?”照云:“奇怪石頭形似虎,火燒松樹勢如龍。”
無盡居士愛其語。而《石門錄》獨不載二事。此皆妙喜親見無盡居士說。
■老人眉批■
雲出峽谷勢如龍!
■鋸解秤砣■
慈照聰禪師就是前邊提到的石門蘊聰禪師,即薛大頭——襄州穀隱山蘊聰慈照禪師。《石門錄》一書記載了慈照聰禪師的事迹,只是有兩件事沒有搜集進去。一是泄私憤辱打大祖師的現世因果——早夭(隔世因果更可怕——報在無間地獄!),二是一則禪語問答。當時享譽禪林的無盡居士張商英非常喜歡這則問答。這兩件事是大慧宗杲禪師親自聽張商英講的。
“奇怪石頭形似虎,火燒松樹勢如龍。”此語果然不錯,很有韻味。然而,“火燒松樹”多少有點煞風景。老人眉批“雲出峽谷勢如龍!”如此則更具一番風味。再看這則問答:
問:“深山岩崖中,還有佛法也無?”
答:“有。”
問:“如何是深山岩崖中佛法?”
答:“奇怪石頭形似虎,雲出峽谷勢如龍。”
與“火燒松樹”比一比,可以見到老人的意境了吧。
二一、志誠所感
■公案原文■
廬山李商老,因修造犯土,舉家病腫,求醫不效。乃淨掃室宇,骨肉各令齋心,焚香誦“熾盛光咒”,以禳所忤。未滿七日,夜夢白衣老人騎牛在其家,忽地陷,旋旋沒去。翌日,大小皆無恙。志誠所感,速如影響。非佛力能如是乎!
■鋸解秤砣■
李商老全家皆病,先是看醫生,沒有效果。然後淨場齋心,恭敬焚香,發願念七天“熾盛光咒”。尚未念夠七天,就有了感應,所有人的病全好了。
這裏有兩點須要注意:
一、有病應該看醫生。若確非醫生所能治,再用別的辦法。
二、連續幾日,恭誦一咒,古稱“速如影響”——快速感通,如立杆見影、似扣鍾應響。這個“快速”,是連續幾天、忍著病痛、堅持誦咒啊!現在的人念一遍咒就想好病,唱一句佛就想生西,打一時坐就想開悟……已經沒有古人那麽“志誠”了,心不志誠,當然無法感通。你要喂他,他不張口;你要拉他,他不伸手。縱有佛力,又能奈他何!
二二、司馬先歸
■公案原文■
顒華嚴,圓照本禪師之子,因吃攧有省。作偈曰:“這一交,這一交,萬兩黃金也合消。頭上笠,腰下包,清風明月杖頭挑。”
富鄭公常參問之,一日見上堂左右顧視,忽契悟,以頌寄圓照曰:“一見顒師悟入深,因緣傳得老師心。江山千里雖雲隔,目對靈光與妙音。”
鄭公罷相,居洛中,思顒示誨,請住招提。聞顒入境,躬出迓之。臨登車,司馬溫公適至,問:“相公何往?”鄭公曰:“接招提顒禪師。”溫公曰:“某亦同去。”聯鑣出郭,候於郵亭。久之,忽見數十擔過。溫公問:“誰行李?”荷擔者應曰:“新招提和尚行李。”溫公遂索馬歸。鄭公曰:“要見華嚴,何故先歸?”溫公曰:“某已見他了。”竟先還。
妙喜嘗見李儀中少卿言之。
■老人眉批■
確已見其人矣!莫謂開悟便了生死,更有無始習氣在!
潙山云:“開悟後,無始習氣,卒難頓除,須盡除現業流識始得。”良有以也。
■鋸解秤砣■
妙喜,是本書作者大慧宗杲禪師的自稱。這件事是他親自聽李少卿說的。
顒華嚴是雲門宗第七代祖——投子修顒禪師【雲門文偃→香林澄遠→智門光祚→雪竇重顯→天衣義懷→慧林宗本(圓照本)→投子修顒】。他是因跌了一跤,從而打開本來。
富鄭公是在修顒禪師座下開悟的。有一天,他看見禪師左右顧視,突然就開悟了。這話聽來輕鬆,其實內含多少不懈地努力呀!看看《五燈會元》上的記載就清楚了:
丞相富弼居士,字彥國,由清獻公警勵之後,不舍晝夜,力進此道。聞顒禪師主投子,法席冠淮甸,往質所疑。會顒爲衆登座,見其顧視如象王迴旋。公微有得,因執弟子禮,趨函丈,命侍者請爲入室。顒見即曰:“相公已入來,富弼猶在外。”公聞汗流浹背,即大悟。尋以偈寄圓照本曰:“一見顒公悟入深,夤緣傳得老師心。東南謾說江山遠,目對靈光與妙音。”後奏,署顒師號。顒上堂謝語,有曰:“彼一期之誤我,亦將錯而就錯。”公作偈贊曰:“萬木千花欲向榮,臥龍猶未出滄溟。彤雲彩霧呈嘉瑞,依舊南山一色青。”
若沒有這“不舍晝夜,力進此道”,怎可能見回顧而開悟!富鄭公開悟後,寫了個偈子,寄給師公圓照本禪師,以彰師父之德。又上奏朝廷,給師父請了個禦賜的師號,這一下顒禪師就威風多了。
後來,富鄭公的丞相被罷免了,降職到洛中作地方官。他想起師父以前的教誨,思報此恩,就利用職權,請師父來住當地的招提寺,作洛中的衆僧之首(相當於現在的佛協會長)。顒禪師當然不推辭,於是收拾行裝,走馬上任。富鄭公聽說師父快要到了,便準備車馬(若是現在,就用小轎車),親自出城迎接。當地名人司馬溫公恰於此時來了,問他要到哪里去,他說“要接招提顒禪師。”溫公久聞顒禪師大名,也要同去迎接。於是一齊出城,在十裏長亭等候。等了很久,看見數十擔行李挑子過來了,好大的氣派!溫公上前詢問:“這麽多行李,是誰的呀?”挑擔子的人告知:“是新招提和尚的。”溫公一聽,拉過馬來就要回去。富鄭公問:“你不是要見華嚴和尚麽,爲什麽又回去呀?”溫公說:“我已經見過他了。”竟不再迎接這位很氣派的招提和尚,揚長回城去了。
他爲什麽先回去呀?因爲他已見其人。老人批示說:“確已見其人矣!莫謂開悟便了生死,更有無始習氣在!”堂堂雲門宗第七代祖尚有如此奢侈的習氣,我等後學,可不慎歟!禪宗直率,有什麽記載什麽,既不文過飾非,也不從經論裏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掩蓋。“平常心是道,直心是道場”,信不誣也!其實,並非一打開本來就萬事大吉了,無始的習氣並不那麽容易除掉。潙山禪師說:“開悟後,無始習氣,卒難頓除,須盡除現業流識始得。”老人讚歎此語——“良有以也。”
二三、無端被譖
■公案原文■
舜老夫住廬山棲賢,槐都官守南康,因私忿,民其衣。淨因大覺璉禪師,嘗入舜室。聞舜還俗,遣人取歸淨因,讓正寢居之,自處偏室。仁宗數召璉入內問道,竟不言舜事。
偶一日,嘉王取旨出淨因飯僧,見大覺侍舜之旁甚恭,歸奏仁宗。召對便殿,見之歎曰:“道韻奇偉,真山林達士。”於扇上書云:“賜曉舜依舊爲僧。”特旨再住棲賢,仍賜紫衣銀缽盂。
舜罷棲賢日,以二莊力舁轎,至羅漢寺前,二力相謂曰:“既不是我院長老,不能遠去。”棄轎而歸。暨舜再來,令人先慰諭二力曰:“爾當時做得是。但安心,不必疑懼。”
舜入院上堂頌曰:“無端被譖枉遭迍,半年有餘作俗人。今日再歸三峽寺,幾多歡喜幾多嗔。”
■老人眉批■
知恩報德,合當如是乎!
舜老夫每喜罵人,無端被譖,有以致之歟!
■鋸解秤砣■
舜老夫就是雲居曉舜禪師,雲門宗第五代【雲門文偃→德山緣密→文殊應真→洞山曉聰→雲居曉舜】祖。他喜歡罵人,“五、身手不凡”裏就提到他“常譏天衣懷禪師說葛藤禪”。南康太守因瀉私忿,不但不讓他作方丈,還勒令他還俗(民其衣)。這私忿從何而來?恐怕是罵人招惹的吧。老人批示云:“舜老夫每喜罵人,無端被譖,有以致之歟!”
淨因大覺璉禪師就是育王懷璉禪師,也是雲門宗第五代【雲門文偃→雙泉師寬→五祖師戒→泐潭懷澄→育王懷璉】祖。他曾是舜老夫的入室弟子,雖然後來繼承了泐潭禪師的衣缽,也不忘舜老夫的大恩。他聽說舜老夫無端被譖,被勒令還俗了,就派人把舜老夫請來,將方丈正室讓給舜老夫住,自己住偏室。宋仁宗屢次召見璉禪師,請教禪宗的見地,璉禪師並不借機反映舜老夫被冤之事。這看起來不像是同一個人所爲:一是不怕株連,接來供養;二是能面見皇上,也不爲之申冤。其實,若爲此事上奏皇帝,便成了官場訟事。南康太守也不會是孤立的,不僅官場有後臺,可能在禪林也有背景。事情鬧大了,未必對舜老夫有利。比方說,哪位王爺找皇帝說句話,或者哪位輩分高的禪師在禪林說句話,這些都會對世俗身份的舜老夫造成傷害。瓜熟蒂必落、水到渠自成。用不著去爭訟,只要有道,自能弘開。待時節因緣成熟,自會有龍天推出。璉禪師這樣做,既不給尚在弱處的舜老夫招來傷害,又長養了舜老夫之道,是真懂報恩啊!所以老人贊云:“知恩報德,合當如是乎!”請看!半年多以後,時節因緣終於成熟了:
有一天,嘉王爺奉聖旨到璉禪師的寺院裏齋僧,見璉禪師非常恭敬地在舜老夫身旁服侍,回去後將此事奏明皇上。於是,宋仁宗在便殿裏召見了舜老夫,爲舜老夫的談吐儀錶所折服,贊之爲“道韻奇偉,真山林達士。”皇上在舜老夫的扇子上寫道:“賜曉舜依舊爲僧。”還特地下了一道聖旨,賜給紫衣銀缽盂,請舜老夫還去主持原來的道場。皇上給平的反,南康太守只有服從,還敢再說什麽!
半年前舜老夫出院的時候,是由兩個轎夫擡出去的,出寺院不遠,兩個轎夫對舜老夫說:“你既然已經不是我院的長老了,不能擡你太遠。”當時就把轎子扔下,不擡了。而今舜老夫領了皇上的聖旨,又回來了,先派人去安慰這兩個擡轎子的:“你們當時做得沒錯。只管安心擡轎,不必懷疑害怕。”咦!只安慰轎夫麽?怎麽沒提到他安慰別的人哪?豈不聞趙州禪師云:“第一等人來,禪床上接;中等人來,下禪床接;末等人來,三門外接。”他若跟誰客氣,誰是幾等啊?哈哈!
舜老夫重新入院,上堂作了一個頌:“無端被譖枉遭迍,半年有餘作俗人。今日再歸三峽寺,幾多歡喜幾多嗔。”可有人出來評論這“歡喜”和“嗔”麽?
二四、犀牛扇子
■公案原文■
舜老夫一日舉:【鹽官和尚喚侍者:“將犀牛扇子來。”侍者云:“扇子已破。”官云:“扇子既破,還我犀牛兒來。”侍者無對。】舜云:“三伏當時,正須扇子,爲侍者不了事。雖然如是,鹽官太絮!何不大家割捨。侍者當時若見鹽官道‘扇子既破,還我犀牛兒來。’便向道:‘已颺在榼藤堆上了也。’”
■老人眉批■
眼前底,怎麽颺法!?哈哈!
■鋸解秤砣■
有一天,舜老夫拈出“犀牛扇子”這則公案來。
舜老夫說:大熱的三伏天,正是須要扇子的時候。扇子破了,趕快弄把新的呀。這個作侍者的真不會辦事,難怪鹽官禪師向他討要犀牛!雖然如此,這鹽官禪師也太煩絮了,何不展露出禪師應有的大家風範,捨掉這破扇子即得,還討要什麽犀牛啊!當時這侍者卡在那裏,就這麽眼巴巴地沒有答語,果然是不了事。何不答他:“已經扔到垃圾堆裏了。”
犀牛喻本體——真如佛性,扇子喻本體之妙用——森羅萬象。真如不動,萬法生滅。
“扇子既破,還我犀牛兒來。”——你能在虛妄生滅的萬法當中,識取這真實不動的本體麽?
“已颺在榼藤堆上了也。”——哪能這麽拖泥帶水不剿絕!我告訴你,認著便瞎!我連這個也揚棄掉了。
舜老夫這樣答,旨在掃除悟迹。其實,它時時都在眼前,能揚棄掉的只是光影和概念,本體本來如是,豈是能揚棄掉的麽!所以,老人眉批云“眼前底,怎麽颺法!?哈哈!”
二五、猶有這個
■公案原文■
翠岩真,點胸,嘗罵舜老夫說無事禪。【老人眉批:一報還一報!】
石霜永和尚令人傳語真云:“舜在洞山悟古鏡因緣如此,豈是說無事禪?爾罵他,自失卻一隻眼。”【老人眉批:慎莫作罵會!】
舜聞之,作頌云:“雲居不會禪,洗腳上床眠。冬瓜直儱侗,瓠子曲彎彎。”
永和尚亦作頌曰:“石霜不會禪,洗腳上床眠。枕子撲落地,打破常住磚。”【老人眉批:猶有這個在!】
舜一日上堂云:“黃昏後,脫襪打睡。晨朝起來,旋打行纏。夜來風吹籬倒,普請奴子劈篾縛起。”下座。【老人眉批:可憐生!】
■鋸解秤砣■
臨濟義玄禪師,以其淩厲的禪風,樹起臨濟宗的光輝旗幟,傳承不絕,度人無數。從上法脈的傳承譜系是:六祖惠能大鑒→南嶽懷讓→馬祖道一→百丈懷海→黃檗希運→臨濟義玄。臨濟宗傳到石霜楚圓禪師,向下開出黃龍、楊歧兩支。石霜禪師座下人才濟濟,除了黃龍慧南、楊歧方會之外,翠岩可真禪師就是其中出類拔萃的一個。
據燈錄記載:洪州翠岩可真禪師,福州人也。嘗參慈明,因之金鑾,同善侍者坐夏。善乃慈明高第,道吾真、楊岐會皆推伏之。師自負親見慈明,天下無可意者。善與語,知其未徹,笑之。一日山行,舉論鋒發。善拈一片瓦礫,置磐石上,曰:“若向這裏下得一轉語,許你親見慈明。”師左右視,擬對之。善叱曰:“佇思停機,情識未透,何曾夢見?”師自愧悚,即還石霜。慈明見來,叱曰:“本色行腳人,必知時節,有甚急事,夏未了,早已至此?”師泣曰:“被善兄毒心,終礙塞人,故來見和尚。”明遽問:“如何是佛法大意?”師曰:“無雲生嶺上,有月落波心。”明嗔目喝曰:“頭白齒豁,猶作這個見解,如何脫離生死?”師悚然,求指示。明曰:“汝問我。”師理前語問之,明震聲曰:“無雲生嶺上,有月落波心。”師於言下大悟。師爽氣逸出,機辯迅捷,叢林憚之。
翠岩真禪師,早就跟石霜禪師(慈明)學過禪,並非沒有悟處。他很自負(自負就是自以爲了不起),當他“舉論鋒發”時,卻被善侍者摧折了一場,驚醒了他“自負”的迷夢,他自愧不徹,再來請教慈明。慈明問他:“如何是佛法大意?”他答:“無雲生嶺上,有月落波心。”這答語其實不錯,蕩除了“有、無”之邊見——說有說無就象嶺上之雲、水中之月那樣了不可得!然而,若只是理解,落實不到心地上,遇事便落“有、無”之見,那便是“藥水汞”,遇火即飛。待他問慈明“如何是佛法大意?”時,慈明大聲說:“無雲生嶺上,有月落波心!”他竟能言下大悟!
他悟了個什麽?
哦?您這是問我麽?那好,聽仔細了——無雲生嶺上,有月落波心!
翠岩真拍著胸脯罵舜老夫,罵他講無事禪,落空了。哈哈!這舜老夫就喜歡罵人,這回挨駡了吧。難怪老人批示云:一報還一報!
石霜法永禪師認爲翠岩真罵得無理,舉出舜老夫當初的“洞山悟古鏡”因緣,來證明舜老夫不可能落空。這則“舜在洞山悟古鏡因緣”是怎麽一回事啊?看看燈錄的記載吧:
雲居曉舜禪師,瑞州人也。少年粗猛【怪不得愛罵人】,忽悟浮幻,投師出家,乃修細行。參洞山【雲門宗洞山曉聰禪師】。一日入武昌行乞,首謁劉公居士家。士高行,爲時所敬,意所與奪,莫不從之。師時年少,不知其飽參,頗易之。士曰:“老漢有一問,若相契即開疏,如不契即請還山。”遂問:“古鏡未磨時如何?”師曰:“黑似漆。”士曰:“磨後如何?”師曰:“照天照地。”士長揖曰:“且請上人還山。”拂袖入宅。師懡[怖-布+羅],即還洞山。山問其故,師具言其事。山曰:“你問我,我與你道。”師理前問【古鏡未磨時如何?】,山曰:“此去漢陽不遠。”師進後語【磨後如何?】,山曰:“黃鶴樓前鸚鵡洲。”師於言下大悟,機鋒不可觸。
看他的悟處,本地風光,當下現成,舜老夫果然不可能落空。舜老夫既不落空,翠岩罵什麽呢?翠岩禪師是個明眼人啊,爲什麽罵他呢?須知禪宗祖師說法,皆是爲學人對機拈出,不乏打草驚蛇、敲山震虎的手段。你以爲他是真罵舜老夫啊!舜老夫又不在他面前,他罵舜老夫幹什麽?所以,老人批示雲:慎莫作罵會!
後面的詩偈、葛藤、眉批,留給大家討論,如何?
二六、別有何事
■公案原文■
五祖會中,有僧名法閦。入室次,祖問:“不與萬法爲侶者,是什麽人?”僧云:“法閦即不然。”祖以手指云:“住!住!法閦即不然,作麽生?”閦於言下有省。【老人眉批:煞是好一捶!】
後至東林宣秘度和尚室中,盡得平實之旨。閦一日持一枝花,繞禪床一匝,背手插於香爐上,曰:“和尚且道,意作麽生?”宣秘累下語,閦不諾。經兩月日,遂問閦曰:“爾試說看。”【老人眉批:到這裏還不免爲自己瞞!】閦曰:“某甲秖將花插香爐上,是和尚自疑,別有什麽事!”【老人眉批:直落得一場懡[忄+羅]!】
■鋸解秤砣■
好一個法閦禪師,從他“法閦即不然”一句就可以看出,其“自負”的程度不亞於前則公案裏當初的翠岩真。五祖法演禪師不愧爲大手筆的宗師,揪住這句話,抓住了狐狸尾巴。逮著這關鍵處,就猛然一擊:“住嘴!住嘴!你說‘法閦即不然’,這是在幹什麽?這是‘不與萬法爲侶’嗎?!”
“自負”緣於我執我見,系慢心所致。法閦陷入其中而不自知,當下被演禪師揪住,兜頭一捶——你這不是正在與“我見、慢心”爲侶嗎!這一捶擊醒了法閦,“我見”當下脫落。演禪師是好手!老人贊云:煞是好一捶!
後來,法閦上座又到東林度禪師那裏,將禪宗平實的宗旨全面落實在心地。有一天,法閦拿著一枝花,繞著度禪師的座位轉了一圈,背著手把花插在香爐裏,問東林禪師:“您給說說,這是什麽意思啊?”(既稱平實,又爲何捏怪?當頭給法閦一棒,萬事大吉!)那知這東林禪師竟在兩個月內頻頻下語,法閦都說不對。兩個月後,東林禪師憋不住了,要法閦把答案告訴他。哈哈!這個度禪師,還以爲法閦瞞了他兩個月呢,總覺得這裏頭有個玄妙。其實,正如老人所說:“到這裏還不免爲自己瞞!”他是自己瞞自己呀。法閦告訴他:“我只是把花插在香爐上罷了,是你自己疑有別事,其實沒別的事啊!”原來是這樣!真好比賊入空屋,大家可以設想度禪師當時的心情咯。正如老人眉批:直落得一場懡[忄+羅]!
二七、一波三折
■公案原文■
佛眼禪師在五祖時,圓悟舉臨濟云“第一句下薦得,堪與佛祖爲師;第二句下薦得,堪與人天爲師;第三句下薦得,自救不了。”一日忽謂圓悟曰:“我舉三句向你。”以手指屈曰:“此是第二句,第三句已說了。”便走。圓悟舉似五祖,祖曰:“也好聻。”眼乃辭五祖,參歸宗真淨和尚。去後,祖謂圓悟曰:“歸宗波瀾闊,弄大旗手段,遠到彼,未必相契。”未數日,有書抵圓悟曰:“北到歸宗,偶然漏網。”聞雲居清首座作《晦堂真(即晦堂禪師的畫像)贊》曰:“聞時富貴,見後貧窮。”頗疑著他。及相見,果契合。踰年,複還祖山。衆請秉拂,卻說心性禪。祖曰:“遠卻如此說禪,也莫管他。”
圓悟和尚嘗參蘄州北烏牙方禪師,佛鑒和尚嘗參東林宣秘度禪師,皆得照覺平實之旨,同到五祖室中,平生所得,一句用不著,久之無契悟,皆謂五祖強移換他,出不遜語,忿然而去。祖云:“汝去遊浙中,著一頓熱病打時,方思量我在。”圓悟到金山,忽染傷寒,困極,移入重病閭。遂以平生參得底禪試之,無一句得力,追繹五祖之語,乃自誓曰:“我病稍間,即徑歸五祖。”佛鑒在定慧,亦患傷寒,極危。圓悟甦省,經由定慧,拉之同歸淮西。佛鑒尚固執,且令先行。圓悟亟歸祖山,演和尚喜曰:“汝複來耶?”即日參堂,便入侍者寮。【老人眉批:回頭認錯是好漢!】
經半月,偶陳提刑解印還蜀,過山中問道,因語話次,祖曰:“提刑少年曾讀《小豔詩》否?有兩句頗相近:頻呼小玉元無事,秖要檀朗認得聲。”提刑應:“喏。喏。”祖曰:“且子細。”圓悟適自外歸,侍立次,問曰:“聞和尚舉《小豔詩》,提刑會麽?”祖曰:“他秖認得聲。”圓悟曰:“秖要檀郎認得聲,他既認得聲,爲什麽卻不是?”祖曰:“如何是祖師西來意?庭前柏樹子聻。”圓悟忽有省,遽出去,見雞飛上欄幹,鼓翅而鳴,複自謂曰:“此豈不是聲!”遂袖香入室,通所悟。祖曰:“佛祖大事,非小根劣器所能造詣!吾助汝喜。”祖複遍謂山中耆舊曰:“我侍者參得禪也。”【老人眉批:莫被他瞞,一切現成:聲不異色,色即是聲!】
佛鑒和尚自浙中歸祖山,躊躇不肯挂褡。圓悟曰:“我與汝相別才踰月,比今相見時如何?”鑒曰:“我只疑你這些子。”遂參堂。一日同圓悟侍祖,因遊山話次,舉:“東寺和尚問仰山:‘汝是甚處人?’仰山曰:‘廣南人。’寺曰:‘我聞廣南有鎮海明珠,曾收得否?’山曰:‘收得。’寺曰:‘珠作何色?’仰曰:‘白月即現,黑月即隱。’【老人眉批:黑月何曾隱去?!】寺曰:‘何不呈似老僧。’仰山叉手近前曰:‘慧寂昨到潙山,被索此珠,直得無言可對、無理可伸。’”顧謂佛鑒曰:“既曰‘收得’。逮索此珠時,又曰‘無言可對、無理可伸’,是如何?”佛鑒無語【老人眉批:可惜錯過!】忽一日,謂圓悟曰:“仰山見東寺因緣,我有語也!東寺當時只索一顆珠,仰山當下傾出一栲栳!【老人眉批:已遲八刻!】”圓悟深肯之。
■老人眉批■
佛鑒悟處,終不及佛果。這些細小事節,已見端倪。
■鋸解秤砣■
佛果圓悟克勤、佛鑒太平慧懃、佛眼龍門清遠,號稱“三佛”,是五祖法演禪師的諸多傳人中,最出類拔萃的三個,這則公案記載了他們三個跟五祖法演禪師學法的過程。《宗門武庫》的作者大慧宗杲禪師,繼承了佛果的衣缽,這是家裏人說家裏事啊。
佛果曾向佛眼舉唱“臨濟三句”。有一天,佛眼突然對佛果說:“我也向你舉三句。”他把手指曲起來,說:“這是第二句。第三句已經說過了。”說完就走開了。說話是第二句,已說過的第三句就是曲手指了,那麽,第一句呢?“便走”即是,意即拂袖歸方丈、歸家穩坐。這蠻不錯呀!佛果把這件事告訴師父,師父輕描淡寫地說:“也好啊。”這分明是不肯佛眼。佛眼知道後,就辭別師父,又到歸宗禪師那裏學禪去。佛眼走後,法演禪師對佛果說:“歸宗的禪風,波瀾壯闊、耍弄大旗。清遠到他那裏,未必能契合。”知徒莫如師,佛眼果然不契合,便又去參雲居清首座。就這樣跑了一年,又回來了。大家見他回來了,請他說法,他竟說心性禪。法演禪師雖不讚賞,卻也不管他。爲什麽不管他,其實道理很簡單:他立心性,你不讚賞;你去管他,更立什麽!這是佛眼的故事,下面再說佛果和佛鑒。
佛果曾跟蘄州北烏牙方禪師學過禪,佛鑒曾跟東林宣秘度禪師學過禪,兩人都已得禪宗“平實”的宗旨。這個“平實之旨”,大家在前則公案裏已經見識過了。兩人同到五祖法演禪師這裏學禪,那“平實之旨”一點也對不上號,他倆都說師父是強行移走他們以前的所得、強行換成這裏的禪風,並且出言不遜,忿忿地離開了。師父說:“你們出去行腳參禪,到浙中生一場冷熱病,還會想起我的。”兩人行腳到鎮江,佛果在金山寺,佛鑒在定慧寺,都得了傷寒病,並且病得很厲害,平時自以爲有所得的,一句也用不上。佛果發誓:“待我的病稍有轉機,就馬上回到師父那裏去。”病體果有轉機,佛果立即去定慧寺,要拉佛鑒一塊回去。哪知佛鑒不肯,還彆扭著呢,讓佛果先回。佛果急急趕回來拜見師父,師父高興地說:“你終於回來了。”於是佛果就成了師父的侍者。知錯必改,善莫大焉!老人讚歎佛果:回頭認錯是好漢!
半月後,陳提刑告老還鄉,路過此處,問起禪宗的宗旨。五祖法演禪師說:“你讀過《小豔詩》麽?《小豔詩》裏有兩句,很接近此事。這兩句是:頻呼小玉元無事,秖要檀朗認得聲。”提刑喏喏,點頭稱是。禪師說:“且子細(顢頇不得)。”佛果知道了這件事,就問師父:“您舉《小豔詩》兩句,他領悟了麽?”師父說:“他秖認得聲(沒領悟)。”佛果說:“您不是說‘秖要檀郎認得聲’麽?他既認得聲,爲什麽卻不是?”師父話鋒一轉:“如何是祖師西來意?庭前柏樹子啊!”佛果當下明白了!出房看見雞飛、聽見雞叫,遂自言自語:“這不正是聲麽!”馬上恭恭敬敬去向師父彙報。師父說:“佛祖大事,非小根劣器所能造詣!我隨喜你了。”並向別人誇佛果“參得禪”。哎呀!且住。既然聽見雞叫就是,那陳提刑認得聲卻爲什麽不是?!少安毋躁,且莫一頭霧水,聽聽老人是怎麽說的吧:“莫被他瞞,一切現成:聲不異色,色即是聲!”莫被他瞞,就是別執死這個“認得聲”。一切現成,什麽現成啊?“聲不異色,色即是聲!”聲色一如,渾然打成一片了!都是“認得聲”,相差何止天淵!
再說佛鑒。一個月後,他也回來了,卻猶豫著不肯挂褡常住(哈哈!雖回來了,還彆扭著呢。)。佛果現身說法:“咱倆才一個多月沒見,你看,我比以前如何?”佛鑒也納悶兒:“你無論言談、氣質、行爲,都跟以前大不一樣了。這是怎麽一回事啊?”於是,他馬上就挂褡常住了。有一天,佛果、佛鑒陪師父一塊兒遊山,師父舉出“鎮海明珠”公案,問佛鑒:“仰山既然說過‘收得’,待向他索要明珠時,卻又說‘無言可對、無理可伸’,這是爲什麽呀?”佛鑒答不出來。其實,言下他也正處於“無言可對、無理可伸”之時呢,能於此時猛著精彩,就不枉師父這一問了。他卻落入思維,滑過去了。所以老人說他“可惜錯過!”過了幾天,他終於明白了,很高興地對佛果說:“我有答語了:東寺當時只索一顆珠,仰山當下傾出一栲栳!”佛果肯他答得好。好倒是好,只是遲了。能在師父言下答出,豈不更好!難怪老人說他“已遲八刻!”
老人評論說:“佛鑒悟處,終不及佛果。”爲什麽這樣說呢?因爲“這些細小事節,已見端倪。”都是那些情節呀?簡單說吧:先是一個急急而歸、一個拖延歸期;回來後,一個貼心拜悔,一個猶豫挂褡;及至驀然撞著自家鼻孔,一個聲色一如、渾然天成,一個當面錯過、遲延八刻。這些都是心行之路啊!乃至後來,直至於今,佛果的傳承遍於天下。出世間因果,歷歷在目矣!
老人還有一句批語,尚未提及。仰山不是說“白月即現,黑月即隱”麽,老人批示雲:“黑月何曾隱去?!”且莫認爲老人這麽說是不肯仰山,大家不妨看看那“白月”、看看那“現”。明白了吧,哈哈!怎麽?還不明白??參!!!
二八、抖擻不下
■公案原文■
劉宜翁,嘗參佛印,頗自負,甚輕薄真淨。一日,從雲居來遊歸宗。至法堂,見真淨便問:“長老寫戲,來得幾年?”淨曰:“專候樂官來。”翁曰:“我不入這保社。”淨曰:“爭柰即今在這場子裏。”翁擬議【老人眉批:爲何不道“聽和尚演戲來”。死也!】,淨拍手曰:“蝦蟆禪,秖跳得一跳。”又,坐次,指其衲衣曰:“喚作什麽?”淨曰:“禪衣。”翁曰:“如何是禪?”淨乃抖擻曰:“抖擻不下。”翁無語【老人眉批:打死了也!爲何不于抖擻時,口作撕聲曰:破也,碎也!】。淨打一下,云:“你伎倆如此,要勘老僧耶?!”
■鋸解秤砣■
哈哈!歸宗真淨禪師那裏,挑釁的來了,經過兩起兩落,劉宜翁鎩羽而歸。老人看劉宜翁這麽窩囊、這麽容易死,便代答了兩語,容劉宜翁再跳一跳。若如此,便成爲如下的問答:
第一場:
“長老在這裏寫了幾年戲文了?”
“專等你這個伴奏的來呢。”
“我不摻和你這檔子事。”
“你不是已經在這場子裏了麽。”
“我是聽和尚演戲來的。”
下面,真淨禪師怎麽應對呀?對面不是學人,可不能“拂袖歸方丈”喲。
大可這樣對:“劉翁所唱,從何販來?”
第二場:
指其衲衣曰:“喚作什麽?”
“禪衣。”
“如何是禪?”
“抖擻不下。”
口作撕聲曰:“破也,碎也!”
真淨禪師又該如何應對呀?且慢說這裏的“禪”能否抖擻得下,這下連“衣”也沒了。
替禪師出一口氣:將衲衣穿好,指著劉宜翁說:“破碎歸你了!”
二九、惠淵首座
■公案原文■
洪州奉新縣慧安院,門臨道左,衲子往還黃龍、泐潭、洞山、黃檗,無不經由。偶法席久虛,太守移書寶峰真淨禪師,命擇人主之,頭首、知事、耆宿輩皆憚其行。時有淵首座,向北人,孤硬自立,參晦堂、真淨,實有契悟處,泯泯與衆作息,人無知者。聞頭首、知事推免,不肯應命,白真淨曰:“惠淵去得否?”真淨曰:“汝去得。”遂複書舉淵。
淵得公文,即辭去。時湛堂爲座元,問淵曰:“公去,如何住持?”淵曰:“某無福,當與一切人結緣,自負栲栳,打街供衆。”湛堂曰:“須是老兄始得。”遂作頌餞之曰:“師入新吳,誘攜群有。且收驢腳,先展佛手。指點是非,分張好醜。秉殺活劍,作師子吼。應群生機,解布袋口。擬向東北西南,直教珠回玉走。鹹令昧已之流,頓出無明窠臼。阿呵呵!見三下三,三三如九。祖祖相傳,佛佛授手。”
淵住慧安,逐日打化。遇暫到,即請歸院中歇泊,容某歸來修供。如此三十年,風雨不易。鼎新創佛殿、輪藏、羅漢堂,凡叢林所宜有者,咸修備焉。
黃龍死心禪師訪之,淵曰:“新長老,汝常愛使沒意智一著子該抹人。今夜且留此,待與公理會些細大法門。”新憚之,謂侍者曰:“這漢是真個會底,不能與他剺牙劈齒得,不若去休。不宿而行。
淵終於慧安,闍維後,六根不壞者三,獲舍利無數,異香滿室,累月不絕。奉新兵火,殘破,無孑遺,獨慧安諸殿嶷然獨存。豈非願力成就,神物護持耶!今諸方袖手領現成受用者,聞淵之風,得不愧於心乎!
■老人眉批■
文人學士,舞文弄墨而已,幾曾親見本來來!?
淵首座者,真大菩薩行徑也。
湛堂既已悟道,且爲座元,爲什麽不敢去?
■鋸解秤砣■
慧安院地處各大著名禪寺之間的交通要道旁邊,常有行腳僧衆往來經過,卻爲什麽沒人敢去住持呢?絕不會是怕見人,佛法哪會怕人多啊!實際是因爲這裏窮,這裏不氣派,可能連吃、住都有問題。若無吃飯的問題,淵首座臨去之前,又何必發心“自負栲栳,打街供衆”呢?一院之長老,卻自己挎著個大竹籃子沿街乞討,以供應大衆飯食,這是一番什麽景象啊!象淵首座這樣發心的,古今能有幾人!淵首座去了之後,遇到過往僧衆暫住,就請他們先在寺院裏歇息,“容惠淵歸來修供”,他若不出去化緣,連一頓飯也管不起呀!惠淵禪師白手起家、從零開始,就這樣久久堅持下來,不但吃飯已不成問題,“佛殿、輪藏、羅漢堂,凡叢林所宜有者,咸修備焉。”凡是寺院應該有的建築,都修建起來了。
這裏曾遭兵火,附近的房子都打壞了,只有慧安院的諸多大殿完好無損。本書作者大慧宗杲禪師感歎說:“豈非願力成就,神物護持耶!今諸方袖手領現成受用者,聞淵之風,得不愧於心乎!”老人也讚歎說:“淵首座者,真大菩薩行徑也。”老人不僅讚歎淵首座,也批評那些不敢來住的人,即那些“頭首、知事、耆宿輩”,批評他們是“文人學士,舞文弄墨而已,幾曾親見本來來!?”當然,這些人裏頭,也有真關懷、幫助惠淵的,湛堂禪師就是其中的一個。他給惠淵餞行,並親作一頌送給惠淵。可別小看這一頌,當時湛堂是座元(第一座),很有名望,這作頌餞行之事傳出去,能給惠淵帶來不少便利。老人毫不客氣,也批評湛堂:“湛堂既已悟道,且爲座元,爲什麽不敢去?”
淵首座不僅難行能行、難忍能忍,而且道眼通明、見地透徹。有一天,頗具盛名的黃龍死心禪師領衆路過慧安禪院,惠淵對他說:“你總是愛使用‘沒意智’這一著來搪塞學人。今天你別走,今晚住在這裏,我跟你好好地理會一些細大法門。”什麽是“沒意智”啊?此語出自《六祖壇經》:“下下人有上上智,上上人有沒意智。”看黃龍死心禪師的語錄,並沒見他頻頻使用“沒意智”這個詞。淵首座說他用‘沒意智’來搪塞學人,是批評他端著個“上上人”的架子,不理會後學,今晚要跟他理論理論。這一下切中了要害,黃龍死心禪師害怕了,不敢應戰,對侍者說:“看來這個漢子真懂禪,不能跟他唇槍舌劍、動真格的,我看不如走了省事。”於是沒敢留在這裏住宿,領著大家連夜走了。
後來,惠淵禪師在慧安院圓寂。火化後,六根有三根不壞(湛堂有一根不壞——眼根),舍利無數。並且異香滿室,經月不絕。
三○、法雲風範
■公案原文■
法雲杲和尚,遍曆諸家門庭,到圓通璣道者會中,入室次,舉趙州問投子“大死底人,卻活時如何”,子云:“不許夜行,投明須到。”意作麽生?杲曰:“恩大難酬。【老人眉批:確是好語!可惜偶然碰著!】”圓通大稱賞之。後數日,舉立僧秉拂,機思遲鈍,哄堂大笑,杲有慚色。次日特爲大衆茶,安茶具在案上,慚無以自處。偶打翻茶具,瓢子落地,跳數跳,悟得答話,機鋒迅捷,無敢當者。複至真淨處,因看祖師偈云:“心同虛空界,示等虛空法。證得虛空時,無是無非法。”豁然大悟。【老人眉批:常讀是偈,亦能開悟。】
後出世時,上堂小參,常謂人曰:“和尚紹聖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,悟得方寸禪。”又言:“和尚熙甯三年,丈帳在鳳翔府供申,當年陷了華山一十八州,爾輩茄子瓠子,那裏得知。”詔住法雲,開堂日,中使捧禦香至,要語錄進呈。時洪覺範在會下,令侍者請來編語錄,云:“且看老和尚面。”覺範編次,呈之。讀畢,謂曰:“若要了死生底禪,須還和尚。若是攢花簇錦、四六文章、閑言長語,須是我洪兄始得。”法雲平生,氣吞諸方、孩撫時輩。蓋所得有大過人處,乃敢爾也。
■鋸解秤砣■
趙州和尚問投子:“大死底人,卻活時如何?”——偷心死盡,親證萬法空寂,如何活起來起妙用啊?
投子禪師說:“不許夜行,投明須到。”——晚上不許走路,天亮必須到達。
趙州說:“我早候白,伊更候黑。”——那好!我來等候天亮,你就等著天黑了夜行吧。
這兩大老在說什麽呀?趙州的“大死的人卻活”還好理解些,投子的“不許夜行,投明須到”,不是純粹想憋死人麽!晚上不許走路,天亮怎麽到達呀?難道就這樣起妙用麽!其實,憋死是自己找的,因爲你懂得必須走路才能到達,這是被你自己的“所知”障住了。投子禪師是出了名的老實人,他說話平實極了,這裏面並沒有玄妙。必須走路才能到達麽?不一定啊!比方你本來在家裏,還往家裏去,還用走路麽!這不就是“本來現成”麽!我們學佛修行,不就是要證得這個本來麽!本來體用不二,還要抛家離舍到哪里求取呀!趙州早就如此了,怎會不知道投子的意思,所以答他“我早候白,伊更候黑”。
圓通璣問法雲杲“不許夜行,投明須到”這句話是什麽意思?如果答語象上面那樣講道理,就算把投子禪師的意思解釋清楚了,也屬“擬議”,那是數他人財寶,與己無干,必須象投子禪師那樣答一句自己的才行。他那樣乾脆地答,你也要那樣乾脆地答,才能與他把手共行。圓通璣問“不許夜行,投明須到”的意思,法雲杲就沒有去擬議,而是乾脆地答了一句“恩大難酬”——小恩小惠,可以報答(有施有報,兩相對待,正是“二”),如果是大恩,就難以報答了。什麽是大?大而無外呀!既是無外,則體用一如,哪里還能把體用分開呀!這答語很好。老人說:“確是好語!可惜偶然碰著!”爲什麽說他是偶然碰著呀?接著往下看就知道了。
圓通璣很讚賞這個答語,十幾天後,就請他立僧秉拂(代爲說法)。誰知他下語遲鈍,惹得哄堂大笑,他自己也很慚愧。第二天請大衆喝茶,他手忙腳亂,把茶具打翻了。他看見水瓢在地下跳,驀然打失布袋,刹那靈明天真。從此以後,他機鋒迅捷,銳不可擋。現在的人,明白點禪理,就以爲到家了,古人就不這樣。儘管“機鋒迅捷,無敢當者”,他也沒有認爲到家。要不然,就會錯過向上一著,以後就不會在真淨禪師那裏因看祖師偈而豁然大悟了。祖師偈雲:“心同虛空界,示等虛空法。證得虛空時,無是無非法。”老人讚歎此偈:“常讀是偈,亦能開悟。”,我等後學,就常讀此偈吧。
從杲禪師以後的言語就可以看出,他果是“氣吞諸方、孩撫時輩”。什麽“悟得方寸禪”、“陷了華山一十八州(氣吞諸方)”、“爾輩茄子瓠子(孩撫時輩)”……若沒有“大過人處”,怎麽敢這麽講話呀!
皇上有旨,請他住持法雲道場。開堂那一天,皇宮的使者捧著皇帝賜給的好香來祝賀,還要索取他的語錄呈給皇上。以文筆著稱的洪覺范當時正好在他那裏,他就請洪覺範代寫語錄:“給我老和尚一點面子吧。”等語錄寫好,他看過後,又說:“誰要是想學能了生死的禪,就要找我老和尚。誰要是想學花團簇錦的四六文章、閑言長語,就去找我洪兄吧。”其實,這些話,連同那“華山一十八州”都是幽默,是他心無絲毫挂礙的自然流露。哈哈!真是如同水上葫蘆——觸著便轉。
三一、金剛眼睛
■公案原文■
師因湛堂和尚示寂,請覺範狀其行實,又得龍安照禪師書爲紹介,特往荊南謁無盡居士求塔銘。初見無盡,無盡立而問曰:“公秖恁麽著草鞋遠來?”對曰:“某數千里行乞,來見相公。”又問:“年多少?”對曰:“二十四。”又問:“水牯牛年多少?”對曰:“兩個。”又問:“什麽處學得這虛頭來?”對曰:“今日親見相公。”無盡笑曰:“且坐吃茶。”
才坐,又問:“遠來,有何事?”遂起,趨前云:“泐潭和尚示寂,荼毗,眼睛、牙齒、數珠不壞,得舍利無數。山中耆宿皆欲得相公大手筆作塔銘,激勵後學。得得遠來,冒瀆鈞聽。”無盡曰:“被罪在此,不曾爲人作文字。今有一問問公,若道得,即做塔銘;道不得,即與錢五貫裹足,卻歸兜率參禪去。”遂曰:“請相公問。”無盡曰:“聞准老眼睛不壞,是否?”答曰:“是。”無盡曰:“我不問這個眼睛。”曰:“相公問什麽眼睛?”無盡曰:“金剛眼睛。”曰:“若是金剛眼睛,在相公筆頭上。”無盡曰:“如此,則老夫爲他點出光明,令他照天照地去也。”師乃趨階云:“先師多幸,謝相公塔銘。”無盡唯唯而笑。
其略曰:“舍利,孔、老之書無聞也。先佛世尊滅度,弟子收舍利,起塔供養。趙州從諗,舍利多至萬粒。近世隆慶閑、百丈肅,煙氣所及,皆成舍利。大抵出家人,本爲生死事大,若生死到來不知下落,即不如三家村裏省事漢。臨終付囑,一一分明。四大色身,諸緣假合。從本以來,舍利豈有體性!若梵行精潔,白業堅固,靈明廓徹,預知報謝,不驚不怖,則依正二報,毫氂不差。世間粗心,於本分事上,十二時中不曾照管微細流注,生大我慢。此是業主,鬼來借宅。如此而欲舍利流珠、諸根不壞,其可得乎!”
■老人眉批■
何不對:與相公同年!
■鋸解秤砣■
無盡居士張商英給湛堂和尚寫的塔銘,在“一五、舍利堅剛”中已經提及。本書《宗門武庫》的作者大慧宗杲禪師爲給湛堂和尚求這個塔銘,還頗費了一場周折。
湛堂和尚圓寂後,大慧宗杲禪師操辦後事,辦得挺隆重。不但請當時以文筆著稱的洪覺範寫了湛堂和尚的生平事迹,而且還要請名播禪林的無盡居士張商英寫塔銘,以便起塔供養。當時大慧禪師尚年輕,並不認識張商英,就請龍安照禪師修書介紹。然後,拿著照禪師給張商英的書信,遠行數千里找張商英去了。
張商英見這位年輕人風塵僕僕地遠來,站起來問他:“你就是這麽穿著草鞋跑來的麽?”大慧說:“我一路乞討,行數千里路,特來拜見您。”張商英問:“你今年多大了?”答:“二十四歲。”張商英話鋒一轉,問道:“水牯牛年多少?”哈哈!這一問與“三、一切現成”裏的“佛手”一樣,平地上奇峰突起,看你如何越過!大慧說:“兩個。”這是兩碼事——我不是學禪來的,我找您是爲的是另一件事。他急著求塔銘,不想機鋒相見。然而,無盡居士怎肯輕易放過他。路逢劍客須呈劍,這一關是必須過的。所以,老人批示云:“何不對:與相公同年!”張商英果然不放過他,緊追一句:“什麽處學得這虛頭來?”眼看不過這一關不行了,大慧只好機鋒相見:“今日親見相公。”——剛在你這兒學來的!這一答函蓋相投,張商英滿意地笑了,請他坐下吃茶。
無盡居士問他:“你這麽遠跑來找我,爲了什麽事啊?”大慧站起來,前行一步,鄭重地告知:“住持泐潭道場的湛堂和尚已經圓寂了,荼毗後,眼睛、牙齒、數珠不壞,並且舍利無數。大衆想請您的大手筆寫個塔銘,以便起塔供養,激勵後學。”張商英當時官職被貶,所以稱“被罪在此”。他不肯輕易寫,還要機鋒相見。若過得這一關,就給你寫塔銘;若過不了這一關,給你五貫錢做路費,到兜率從悅禪師(張商英的師父)那裏參禪去吧。大慧數千里遠來,怎肯半途而廢,遂應聲說:“請相公問。”張商英從眼睛不壞問起,突然道出“金剛眼睛”一句,大慧應聲答道:“若是金剛眼睛,在相公筆頭上。”他不隨無盡居士的語脈轉,下語不離塔銘。再看今人的問答,粘著語脈,未至話尾,早已忘了話頭。若是生死現前,早先的禪又不知該忘到哪里去了呢!
精誠所至,金石爲開。無盡居士見他如此,便答應爲湛堂和尚寫塔銘。銘以名人之筆爲榮,當時能得無盡居士所寫之塔銘,是何等榮幸!於是,大慧謝、無盡笑、塔銘出……
諸位!請看塔銘裏這一句:“若生死到來不知下落,即不如三家村裏省事漢。”且問:不知什麽東西的下落?難道三家村裏的省事漢就不是“業主,鬼來借宅”麽?
三二、鼠也護法
■公案原文■
福嚴置和尚,東川人。初遊方見真如和尚,發明正見。在潙山知客寮立僧,因語言過失,乞退作園頭,以贖其罪。真如云:“汝福薄,事園供衆,乃所宜也。”
終二年,求替,辭真如,要參真淨、五祖去。真如云:“遍曆諸方先聖遺範,汝行,勿遲。”首造洞山,室中相契,真淨舉領衆立僧。久之,又至四祖宣和尚會中,時時到五祖相見,祖勘辨,果有過人處。五祖謂四祖曰:“置首座,叢林達士,何不舉他首衆?”四祖如其言。五祖亦上堂稱其知見作略。
有李修撰帥長沙,四祖以書薦之。未幾福嚴虛席,平普融複薦人。帥曰:“當先應副四祖,”但尋書未見,不識名字。因對客坐次,有鼠從架上拖一軸書,送在面前,收視之,乃《四祖舉置首座書》。帥異之,遂敦請。
■鋸解秤砣■
這則公案牽涉的人較多,先列出一段傳承譜系,再一一對號入座。
┌→雲居元祐→智海智清→四祖仲宣
┌→(黃龍派)黃龍慧南┴→寶峰克文
(臨濟宗)石霜楚圓─┼→(楊歧派)楊歧方會─→白雲守端→五祖法演
└─────→翠岩可真─→大潙慕哲→福嚴置和尚
文中的潙山、洞山、五祖、四祖都是地名,古時人名往往以地名稱謂。大潙慕哲禪師,即潭州大潙慕哲真如禪師,潙山就是真如和尚那裏。寶峰克文禪師,即隆興府寶峰克文雲庵真淨禪師,又稱“洞山文和尚”。五祖,是指五祖法演禪師。
福嚴置和尚在大潙慕哲真如和尚座下發明正見,先是立僧秉拂,代師說法。後因言語有失,就辭職種菜去了,無怪乎真如和尚說他福薄。種了兩年菜,求人接替,要去參訪真淨禪師和法演禪師。他師父囑咐他:“你應該遍參諸方,快去吧,別耽誤。”於是他出發了。首造洞山——先到真淨禪師那裏去;室中相契——入室小參,甚契真淨宗旨。真淨禪師又請他立僧秉拂,代爲說法。就這樣過了很長時間,他又到四祖仲宣禪師那裏去,還時不時地跑到五祖法演禪師那裏參訪(兩寺相距不遠)。經法演禪師勘驗,他果然有過人之處。有一次,五祖法演見了四祖仲宣,便推薦說:“你那裏的置首座,是叢林達士啊。你怎麽不請他領衆呢?”仲宣和尚採納了法演禪師的意見,請他立僧秉拂,代爲說法。哈哈!他已經在三個地方做第一座了。法演禪師也常常稱讚他的知見和作略。
四祖宣和尚曾向官府呈遞過《四祖舉置首座書》,若哪個道場缺少住持,推薦他去坐道場。不久,福嚴禪寺有缺,官府認爲應該先應付四祖宣和尚的推薦(可見各禪寺推薦者不少),但卻找不到那封推薦信,忘記了推薦的是誰,就先把這事撂下了。官府管這事的李帥,在接待客人的時候,看見一個老鼠從書架上銜過來一封信,一看,正是《四祖舉置首座書》。老鼠竟能銜來薦書,李帥很驚奇,馬上就寫了聘書,請他住持福嚴道場。從此,置首座就成了福嚴置和尚。
護法者何止菩薩,推出者何止龍天。即使老鼠,也懂得護法、懂得推出呢。(菩薩戒云:不得飼養貓狸。)
三三、超度中有
■公案原文■
泐潭深和尚,河東人,真淨之子。
有悟侍者,偶在知客寮見掉下火柴頭,忽然有省,直上方丈通所悟,深和尚喝出。自爾失心,引繩于延壽堂東司自縊。夜後常在藏院、知客寮、東司三處出沒。移鞋、度瓶,一衆苦之。
湛堂遊浙,回充首座,聞其事,中夜故入延壽堂東司抽脫。壁燈微明,忽然撲滅。方脫衣,悟便提水瓶至。湛堂云:“未要,且待我脫衣。”脫衣罷,便接瓶子,去當時悟自縊間抽脫。須臾又送籌子來,及出,喚云:“接瓶去。”悟才接,捉住,摸其手,或似軟,或似硬。問曰:“汝是悟侍者麽?汝便是當時在知客寮,見掉下火柴頭有省處底麽?參禪學道,秖要知本命元辰下落處。汝在藏殿移端首座鞋履,豈不是汝當時悟得底!又在知客寮移枕子,豈不是汝當時悟得底。逐夜在此與人提瓶度水,豈不是汝當時悟得底。因甚不知落處,秖管在這裏惱亂大衆作麽!我明日勸大衆,爲汝看藏經、裒錢、設粥、追悼汝。汝當別求出離,不得滯著於此。”言訖,乃推一推,如瓦礫塔子倒,索然有聲,由是絕迹。湛堂一臂冷如冰,踰半月方平復。蓋非人附陰而至,冷氣侵人如此。
■老人眉批■
惜乎末後說得不透脫。迨問至“在這裏惱亂大衆作麽?”接下去應拉他手,畫一○相云:“向這裏雪屈!”
■鋸解秤砣■
泐潭深和尚座下的悟侍者,先是在知客寮因見掉下火柴頭而有省,後因遭呵斥而上吊自殺。他死的不值得,呵斥他是激勵他上上升進,心胸怎麽那麽狹小啊!他死後,中陰身未去投胎,仍幹侍者的行當,夜來就在藏院、知客寮、廁所這三個地方出沒,繼續幹擺正鞋子、移動瓶子等事。試想:本來好好的,突然發覺鞋子、瓶子挪了地方,你作何想啊?所以“一衆苦之”。
湛堂和尚遊歷浙江,回到這裏作首座,聽說了這件事。湛堂不怕鬼,故意半夜去廁所。廁所牆壁上的燈微微發亮,突然就滅掉了。湛堂不理會,繼續脫衣服,悟侍者提著個瓶子過來了。湛堂說:“現在不要瓶子,等我脫完衣服。”脫完後,接過瓶子,故意到悟侍者上吊自殺的那個茅間去方便。一會兒悟侍者又把籌子(作用相當於現在的衛生紙)送過來了。悟侍者送過籌子剛要走,湛堂喊住了他:“把瓶子接過去!”——湛堂要捉鬼了!悟侍者伸手要接瓶子,湛堂一把抓住了他的手,到底不是活人的手啊,又像是軟的、又像是硬的。接著,湛堂要超度他了:“你就是悟侍者吧。你不是在知客寮見掉下火柴頭有省麽?參禪學道,只求明白本命元辰的下落處,你不是已經明白了麽。你在藏殿移動端首座的鞋子、在知客寮移動枕頭、每夜在這裏提瓶度水……這不都是你當時悟得的麽?爲什麽還不知道落處呢?以後你不要再惱亂大衆了。我明天叫大家給你念經、裒錢、設粥,追悼你。你不要留在這裏,另求解脫去吧。”說完,向前一推,“嘩啦啦啦……”就象推翻了一摞磚瓦。從此以後,這裏再也不鬧鬼了。鬼氣陰冷,湛堂和尚抓鬼的那條胳膊,涼了半個月才恢復正常。
並不是所有的中陰身都是四十九天就投胎,若有一大執著埂在心頭,即成孤魂野鬼。悟侍者若不遇湛堂,還不知道要鬧到什麽時候呢。然而,湛堂和尚的超度語,末後缺少接引之句。所以,老人批示云:惜乎末後說得不透脫。迨問至“在這裏惱亂大衆作麽?”接下去應拉他手,畫一○相云:“向這裏雪屈!”若如此,也許悟侍者會言下大悟。
三四、世間因果
■公案原文■
許知可,毗陵人,嘗獲鄉薦,省闈不利而歸。舟次吳江平望,夜夢白衣人謂曰:“汝無陰德,所以不第。”知可曰:“某家貧,無資可以饋人。”白衣曰:“何不學醫,吾助汝智慧。”知可輒寤,歸踐其言,果得盧扁之妙。凡有病者,無問貴賤,診候與藥,不受其直。病夫填門,無不愈者。後舉,又中鄉評,赴春官。艤舟平望,夢前白衣人相見,以詩贈之曰:“施醫功大,陳樓間阻。殿上呼臚,喚六作五。”思之不悟其意。後登第唱名,本第六,因上名殿試不祿,遂升第五、乃在陳、樓之間。方省前讖也。
■鋸解秤砣■
這是一則世間因果故事:
毗陵人許知可,考取功名落榜了,便乘船回家。船到平望這個地方時,晚上夢見一個白衣人對他說:“你沒有積下陰德,所以考不中。”許知可說:“我家裏窮,沒有錢救濟別人,怎麽積陰德呀?”白衣人說:“你學醫給人治病吧,我來幫助你。”許知可回去以後,學醫成功,治病不要錢。病人盈門,沒有治不好的。
後來許知可又乘船去趕考,船到平望,又夢見了那個白衣人,給他說了一首詩:“施醫功大,陳樓間阻。殿上呼臚,喚六作五。”他不知道是啥意思。考試完了,他本來排在第六名,因他前面有一位沒通過皇上的面試,他就成了第五名(喚六作五)。第四名是姓陳的、第六名是姓樓的,他正好在陳、樓之間(陳樓間阻)。他這時才省悟白衣人之詩意了。
這個故事跟“了凡四訓”有異曲同工之妙,都是當世因果。然而,這當世因果卻也未離開三世因果。試想:那白衣人不去幫助別的落榜舉子,卻單單來幫助他,這也是前世種下的因呐。
三五、地錦法衣
■公案原文■
佛光無礙禪師,自蘇州永安赴詔,住大相國寺慧林禪院。慧恭皇后,嘗于簾下見登對罷,乘空而去。自爾乙太官所進禦膳供養,複令取禪師所食之余還宮。又以地錦制法衣,自綴禪牌賜之,以表奉法之誠。冬月賜紅錦帳子,乃至服飾、器皿之類。
光遂以宮中所賜法衣,回施法雲佛照禪師。法雲複寄與洪州寶峰湛堂和尚。書雲:“地錦法衣與師弟,行先師之道。”湛堂示寂,留鎮山門,至今猶存。
■鋸解秤砣■
蘇州永安禪寺的佛光無礙禪師,得到了皇上的青睞,皇上請他住持大相國寺的慧林禪院。皇上接見無礙禪師的時候,慧恭皇后躲在簾子後面看。她看到無礙禪師離開時是乘空飛走的,因而對禪師生起大恭敬心,派人供奉禪師錦衣禦食。地錦法衣上的禪牌她親手綴上,還令人把禪師吃剩的禦食帶回宮中享用,以此表示誠意。冬天供養紅錦帳子,還有服飾、器皿一類的貴重之物。其實,皇后尊重的並非禪師的般若正眼,而是尊重禪師乘空而去的神通。她雖貴爲皇后,卻非參禪悟道之人。既非修行人,我等也不好批評她執著神通。只是我等不可執著神通就是了。
佛光無礙禪師把那貴重的地錦法衣贈給了見瓢跳而悟、陷過“華山一十八州”的法雲佛照杲禪師,佛照禪師又轉贈給其師弟湛堂和尚,並囑師弟“行先師之道”。這裏的“先師”,即真淨克文禪師。湛堂和尚圓寂後,這件地錦法衣就留鎮山門。本書的作者大慧宗杲禪師曾跟湛堂學過禪,還曾千里迢迢給湛堂求塔銘(見“三一、金剛眼睛”),這地錦法衣之事是他親眼所見。
三六、外道種性
■公案原文■
照覺禪師,自泐潭移虎溪,乃赴王子淳觀文所請。開堂後,百廢並舉。升堂、小參、入室,無虛日。嘗言:“晦堂、真淨、同門諸老,秖參得先師禪,不得先師道。”
師曰:
蓋照覺以“平常無事,不立知見解會”爲道,更不求妙悟。卻將諸佛、諸祖、德山、臨濟、曹洞、雲門真實頓悟見性法門爲“建立”,《楞嚴經》中所說“山河大地,皆是妙明真心中所現物”爲膈上語,亦是“建立”。以古人談玄說妙爲禪,誣誷先聖,聾瞽後昆,眼裏無筋,皮下無血之流。隨例顛倒,恬然不覺,真可憐憫。
《圓覺經》云:“末世衆生希望成道,無令求悟,唯益多聞,增長我見。”又云:“末世衆生雖求善友,遇邪見者,未得正悟,是則名爲外道種性、邪師過謬,非衆生咎。”豈虛語哉!
所以真淨和尚小參云:“今時有一般漢,執個平常心是道,以爲極則。天是天、地是地、山是山、水是水、僧是僧、俗是俗、大盡三十日、小盡二十九。並是依草附木,不知不覺,一向迷將去。忽若問他‘我手何似佛手?’便道:‘是和尚手。’‘我腳何似驢腳?’便道:‘是和尚腳。’‘人人有個生緣,哪個是上座生緣?’便道:‘某是某州人氏。’是何言歟!且莫錯會。凡百施爲,秖要平常一路子以爲穩當。定將去、合將去,更不敢別移一步,怕墮落坑塹。常時一似生盲底人,行路一條杖子,寸步抛不得,緊把著,憑將去。”
晦堂和尚謂學者曰:“爾去廬山無事甲裏坐地去!”
而今子孫,門如死灰,良可歎也。
■老人眉批■
參禪第一須明師指示,不得明師,縱令曆劫多生,亦不能豁開正眼!但今之修道者,大多是唯益多聞,不求正悟,所遇師友,又多邪見,欲其不墮坑落塹,成外道種姓,安可得哉!?
修道即如是之難,太死,坐在無事甲裏,固不是;太活,隨語生解,更非是也。然則爲何而後可哉?曰:先求妙悟見性,然後隨分勤除妄習,直至皮膚脫落盡,惟露一真實!
■鋸解秤砣■
照覺禪師曾說過,跟他自己同門的真淨、晦堂(黃龍祖心)等諸位禪師,只參得先師(黃龍慧南)禪,並沒有得黃龍的宗旨。
本書《宗門武庫》的作者大慧宗杲評論說:照覺以平常無事爲道,不立知見、不容解會,更不思進取、不求妙悟。諸佛、諸祖、德山、臨濟、曹洞、雲門……一脈相承的真實頓悟見性法門,照覺斥之爲“建立”。《楞嚴經》云:“外洎山河虛空大地,嫌是妙明真心中物。”,照覺斥之爲膈上語,說這也是“建立”。還說古人談禪是談玄說妙,攻擊古人是誣誷先聖、聾瞽後昆、眼裏無筋、皮下無血之流。照覺說話這麽離譜,他自己卻恬然不覺,真是可憐憫者啊!
大慧禪師引用《圓覺經》裏的話:“末世衆生希望成道,無令求悟,唯益多聞,增長我見。”《圓覺經》裏又說:“末世衆生雖求善友,遇邪見者,未得正悟,是則名爲外道種性、邪師過謬,非衆生咎。”看看照覺的言論,豈不是“外道種性、邪師過謬”麽!經中之言不虛呀。
真淨和尚在小參時說過:“現在有一種人,執著‘平常心是道’,認爲這是終極的真理。在他們看來:天是天、地是地、山是山、水是水、僧是僧、俗是俗、大月三十天、小月二十九。這都是依草附木之輩,不知不覺地迷進去了。你若問他‘我手何似佛手?’他便說:‘是和尚手。’再問他‘我腳何似驢腳?’他便說:‘是和尚腳。’第三問:‘人人有個生緣,哪個是上座生緣?’(這連續三問,號稱‘黃龍三關’)他便答道:‘我是某州人氏。’這是哪門子答語呀!他們誤解了黃龍先師的禪,他們認爲做什麽都要一路平常,以爲那樣做才穩當,不敢移動一步,怕墮落坑塹。這些人平常就象瞎子一樣,寸步也離不開拐杖。他們緊抓著‘平常心’不放,像是生怕別人搶去。”
晦堂和尚也曾對學人說過:“你們去廬山無事甲裏坐地去!”廬山無事甲,就是指照覺的見解呀!
接著,大慧禪師評論說:到現在,照覺一門,子孫寥落,冷如死灰,可悲可歎哪!
老人評論說:“參禪第一須明師指示,不得明師,縱令曆劫多生,亦不能豁開正眼!”是啊,若遇上象照覺這樣的師父,怎能豁開正眼呢!
老人感歎今時:“但今之修道者,大多是唯益多聞,不求正悟,所遇師友,又多邪見,欲其不墮坑落塹,成外道種姓,安可得哉!?”現今去聖時遙,照覺之輩多,而晦堂、真淨少。學人若不能識得明師,倒不如持執一句佛號、安穩生西爲妥。
接著,老人開示說:“修道即如是之難,太死,坐在無事甲裏,固不是;太活,隨語生解,更非是也。然則爲何而後可哉?曰:先求妙悟見性,然後隨分勤除妄習,直至皮膚脫落盡,惟露一真實!”照覺是太死的,坐在無事甲裏,這固然不對。然而,太活也不行,隨著語脈妄生理解,那就更不對了。怎麽樣才可以呀?老人爲我們指出了一條直路:先打開本來見性,悟後不可鬆懈,再勤除妄執之習氣,直至皮膚脫落盡,惟露一真實。
嗚呼!照覺也曾“百廢並舉。升堂、小參、入室,無虛日。”只是昧卻了一真實,而今人則多是皮膚脫不盡哪!
三七、西天佛子
■公案原文■
佛照杲和尚,初住歸宗,專精行道,未嘗少懈。深夜修敬罷,坐於僧堂地爐中。忽見二僧入堂,一人厖眉雪頂,一人少年,皆丰姿頎然。杲心喜,自謂曰:“我座下有如此僧。”
須臾二人出堂,杲襲其後。見入佛殿中,杲亦隨入。燈影熒煌,爐中尚有火,杲炷香禮佛。
二僧複出,亦襲其後。至佛殿前,偶失所在。自念:“忘卻香匣在殿內。”回身取時,見殿門扃鑰。遂喚直殿行者守舜開門,舜取鑰匙開門,見爐中香煙未散,香匣在寶階上。自不諭其故。
妙喜親見佛照說,時守舜在旁,猶指以爲證。
■老人眉批■
此西天佛子來探師道也。
■鋸解秤砣■
大家還記得那“華山一十八州”吧,法雲佛照杲禪師在未住持法雲道場之前,先是住持歸宗道場,修行精進,無少懈怠。有一天,他修行到深夜,到僧堂地爐中取暖,忽然看見有一老一少兩位僧人到僧堂裏來了,威儀甚好。佛照杲見了很高興,以爲是自己寺裏的僧人,竟有這麽好的威儀呀!
二僧走出僧堂,佛照就跟了出去,想看清楚是誰。二僧進了佛殿,佛照也跟了進去。佛殿裏燈火輝煌,香爐裏也燃著香。佛照掏出隨身所帶的香匣,往香爐里加了一炷香,恭敬禮佛。
那兩個僧人走出佛殿,佛照馬上跟出去,卻找不到他們了。佛照忽然想起,自己的香匣忘在殿裏了,就回頭去取,卻發現佛殿的門是鎖著的(都已經深夜了,怎會不鎖)。他把管理佛殿的香燈師守舜師喊起來,拿鑰匙開殿門,看見他那一炷香還在香爐裏燃著呢,香匣也放在那裏。杲禪師和守舜師互相詢問,都不知道剛才是怎麽回事。
妙喜是大慧宗杲禪師的自稱,這件事他是親自聽佛照禪師講的,杲禪師講的時候,守舜師也在場,證明此事是千真萬確的。
那兩個僧人到底是誰呀?竟能使自己和跟者自由出入鎖著的佛殿。老人說:“此西天佛子來探師道也。”原來是佛照禪師與這兩位神僧有夙緣哪!說到這裏,有句話與大家共勉:別總想也碰上這一類的事,這類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。
三八、丞相世家
■公案原文■
大丞相呂公蒙正,洛陽人,微時生緒牢落。大雪彌月,遍幹豪右,少有周急者。作詩,其略曰:“十謁朱門九不開,滿身風雪又來歸。入門懶睹妻兒面,撥盡寒爐一夜灰。”可想也。
途中邂逅一僧,憐其窮窘,延歸寺,給食與衣,遺鏹遣之。才經月,又罄竭,再謁僧。僧曰:“此非久計,可移家屬住院中房廊,食時隨衆給粥飯,庶幾可以長久。”呂如其言。既不爲衣食所困,遂銳志讀書。是年應舉獲鄉薦,僧買馬、雇仆、備衣、裝津,遣入都下。省闈中選,殿試唱名爲大魁。初任西京通判,與僧相見如平時。
十年逐執政,凡遇郊祀,有所俸給,並寄閣。太宗一日問曰:“卿累經郊祀,俸給不請,何耶?”對曰:“臣有私恩未報。”上詰之,遂以實對。上歎曰:“僧中有如此人!”令具名奏聞,賜紫袍加師號,以旌異之。呂計所積俸數萬緡,牒西京,令僧請上件錢,修營寺宇,並供僧。其寺元是鐵馬營太祖、太宗二聖生處,太祖朝已建寺,忘其名。其僧乃寺主也。太宗別賜錢,重建三門,賜禦書額度僧。
呂公逐日晨興禮佛,祝曰:“不信三寶者,願不生我家。願子孫世世食祿於朝,外護佛法。”猶子夷簡申國公,每遇元日拜家廟罷,即焚香發廣慧璉禪師書一封,加敬重之。申公之子公著,亦封申國公,元日發天衣懷和尚書。右丞好問,元日發圓照禪師書。右丞之子用中,元日發佛照杲禪書。其家世忱信痛敬,抑有自來矣。
故錄之以警後世。
■鋸解秤砣■
呂蒙正是歷史上的著名宰相,他的前半生卻是太貧寒了,連飯也吃不上。若不是遇上一僧周濟他,他哪顧得上讀書應考啊!
他做了宰相以後,再與那僧見面,跟以前一樣,一點也沒有宰相的架子。
每逢舉行郊祀儀式,大家都有額外補助,宰相的補助更多。呂蒙正並不領取,就這樣越積越多,終於引起了皇上的注意。宋太宗趙光義問他:“你爲什麽不領郊祀的俸給呀?”其實,他正等著這一問呢,立即答道:“我曾受人之恩,還未曾報答呢。”這就引起太宗的好奇,呂蒙正借此機緣將當年的情況如實告知。這事感動了皇上,便賜給這個僧人紫袍,還加封了師號。皇上出錢,給這個寺院重建三門,還禦筆題寫匾額,挂於山門之上。事已成辦,那錢就該取出來了,積攢了數萬緡呢。呂蒙正把這錢供養那僧修建寺院,這下子寺院就氣派了。
本書《宗門武庫》的作者大慧宗杲禪師,是南宋時代人,呂蒙正是北宋的宰相。由於年代久遠,疆土變遷,北方已成金國之土,那寺名、那僧名都無從查考了。這件事能記錄下來,系呂公後代丞相世家代代奉佛所致。呂蒙正在世的時候,天天早上向佛禱告:“不信三寶者,願不生我家。願子孫世世食祿於朝,外護佛法。”他的子孫後代:簡申供養廣慧璉禪師;公著供養天衣懷和尚;好問供養圓照禪師;用中供養陷過“華山一十八州”的法雲佛照杲禪師……呂門世家,奉佛之風代代相傳。
大慧禪師知道了此事,就收錄在《宗門武庫》裏,以警策後人。
三九、處清處凝
■公案原文■
保甯勇禪師二上足:處清、處凝,同參白雲端禪師,凝在侍者寮最久。端有膈氣疾,凝常煨蘆菔,以備無時之需。端作《傅大士講經因緣頌》曰:“大士何曾解講經,志公方便且相成。一揮案上俱無取,直得梁王怒眼睛。”舉爲凝曰:“努底是什麽?”此一句乃爲凝說老婆禪也。凝以爲親聞,故綴於頌下。後住舒州天柱山。
清住籠舒太平,有大機辯,五祖演和尚畏敬之。清謂凝曰:“吾弟禪,乃是爲老和尚煨蘆菔換得底。”
■鋸解秤砣■
處清、處凝兩位禪師,是保甯勇禪師座下的兩位高足弟子。他們兩個又一起到白雲端禪師那裏參學。處凝作侍者的時間不算短,他經常炮製一種中藥——蘆菔,以備應付白雲端禪師的膈氣病。端禪師作了一個《傅大士講經因緣頌》:“大士何曾解講經,志公方便且相成。一揮案上俱無取,直得梁王怒眼睛。”傅大士講經因緣是怎麽一回事啊?請看燈錄記載:
梁武帝請(傅大士)講金剛經。士才升座,以尺揮案一下,便下座。帝愕然。聖師(志公和尚)曰:“陛下還會麽?”帝曰:“不會。”聖師曰:“大士講經竟。”
《傅大士講經因緣頌》裏的“一揮案上俱無取”,只以這一揮,便講完了這部《金剛經》,因爲這一揮表示“俱無取”——世法佛法都不取著,這就和盤托出了《金剛經》的經義。梁武帝通達佛法理論,曾親自升座講《放光般若經》。然而,理論通達卻未必能落到實處。他見傅大士一句話也不說,甚感驚愕——直得梁王努眼睛。他還以爲傅大士不懂得講經呢——大士何曾解講經。大士慈悲接引,皇上卻不能領會,這種場面很尷尬,志公和尚就出來打圓場——志公方便且相成。
白雲端禪師拿這個《傅大士講經因緣頌》給凝侍者看,並且提示了一句:“努底是什麽?”凝侍者能明白,努的當然是眼睛,這個眼睛,是指金剛眼睛。慢說凝侍者,即使初學者也能明白這個提示,所以大慧禪師說“此一句乃爲凝說老婆禪也”,就象老婆婆跟小孩絮叨一樣,說深了小孩不會懂。凝侍者卻以爲這一句提示是端禪師的親傳,把“努底是什麽?”這句話抄寫在《傅大士講經因緣頌》下面,珍藏起來。
後來,處清住持籠舒太平禪寺,處凝住持舒州天柱山的一個禪寺。處清說禪,句句從自心流出,有大機辯,連五祖演和尚(端禪師的得法弟子)都敬畏他。處凝說禪,就遠不如處清了。無怪乎處清評價處凝:“吾弟禪,乃是爲老和尚煨蘆菔換得底。”——不是自己悟得的啊!
拾他人牙慧,終究不得真實受用。須自悟自證始得。
四○、時節因緣
■公案原文■
政和間,有熊秀才,鄱陽人。遊洪州西山,過翠岩。長老思文,嗣佛印元禪師,亦是鄱陽人。遣二力擡籃輿至淨相。所經林壑陰翳,偶見一僧,貌古神清,厖眉雪頂,編葉爲衣,坐於磐石,如壁間畫佛圖澄之狀。熊自謂曰:“今時無這般僧。”嘗聞亮座主隱於西山,疑其猶在。出輿踧踖而前,問曰:“莫是亮座主麽?”僧以手向東指。熊方與二力隨手看,回顧,失僧所在。時小雨初歇,熊自登石視,坐處猶幹。躊躇四顧,太息曰:“夙緣不厚,雖遇猶不遇也。”
■老人眉批■
世或病亮公自了,而不度生。殊不知度生亦須視時節因緣,非可勉強。若亮公者,叢林誠不多見,真亦俊傑也矣!
■鋸解秤砣■
淨相思文禪師,鄱陽人,是雲門宗雲居了元佛印禪師(雲門文偃→雙泉鬱→德山慧遠→開先善暹→雲居了元)的法嗣。他有個同鄉熊秀才要來拜見他,山路難行,非秀才文人所堪。思文禪師就請兩個人用籃輿把秀才擡過來。
山路上下蜿蜒,兩旁林木茂密,當時還下著小雨。籃輿經由陰森的溝壑,熊秀才突然看見在一塊大磐石上坐著一僧,貌古神清,厖眉雪頂,編葉爲衣,很象壁畫上的佛圖澄和尚。熊秀才讀過燈錄,知道馬祖的弟子亮座主就在這洪州西山裏隱居:
亮座主,蜀人也,頗講經論。因參馬祖,祖問:“見說座主大講得經論,是否?”師曰:“不敢!”祖曰:“將甚麽講?”師曰:“將心講。”祖曰:“心如工伎兒,意如和伎者,爭解講得!”師抗聲曰:“心既講不得,虛空莫講得麽?”祖曰:“卻是虛空講得。”師不肯,便出。將下階,祖召曰:“座主!”師回首。祖曰:“是甚麽?”師豁然大悟,便禮拜。祖曰:“這鈍根阿師,禮拜作麽?”師曰:“某甲所講經論,將謂無人及得。今日被大師一問,平生功業,一時冰釋。”禮謝而退。乃隱于洪州西山,更無消息。
熊秀才想:“這不是現在的和尚,現在的和尚沒有這種神韻。這僧會不會是亮座主啊?”熊秀才是南宋時代人,亮座主是唐朝人,這就年代深遠了。熊秀才下了籃輿,恭謹地走上前去問道:“您是亮座主麽?”那神僧用手向東指了指,熊秀才和兩個擡籃輿的都向東看,什麽也沒有看到。回過頭來,磐石上已經沒有人了。這時小雨剛停,熊秀才爬到磐石上看,神僧剛才坐的地方是幹的,其他地方都是濕的,這說明確實有人在這裏坐過,並非剛才眼花。再說,也不能三個人同時眼花呀。熊秀才歎息道:“夙緣不厚,雖遇猶不遇也。”雖然不厚,但還是有夙緣。若無夙緣,見一面也是不可能的。
老人眉批:“世或病亮公自了,而不度生。殊不知度生亦須視時節因緣,非可勉強。若亮公者,叢林誠不多見,真亦俊傑也矣!”或許有人會批評亮座主是自了漢,隱居在深山裏而不出來度生。他不懂得,度衆生也要看時節因緣哪,並非可以勉強的。若衆生解脫緣不熟,佛菩薩也不會應世的,因爲你即使來了,他也不會聽你的。像亮座主這種修爲,在叢林中實屬罕見,真是鳳毛麟角、出類拔萃的俊傑人物啊!
四一、放下便穩
■公案原文■
開先暹和尚,爲歸宗南禪師作禪床銘曰:“明珠産蚌,涼兔懷胎。觀此禪床,證道之媒。”南次爲歸宗作銘曰:“放下便穩。”開先深肯之。
■鋸解秤砣■
開先暹和尚爲歸宗南禪師的禪床寫了一個銘文:“明珠産蚌,涼兔懷胎。觀此禪床,證道之媒。”開先暹和尚以明珠産於蚌、涼兔能生玉爲喻,說南禪師的禪床是證道的媒介。這是“探杆影草”,來試探一下南禪師,看南禪師是否腳跟點地。若南禪師的答語透出一絲還有道可證、還有媒介可得,就被開先揪住了。
南禪師乃大手筆宗師,當然不會上這種當。你用銘文來探,我就也用銘文作答。於是南禪師爲自己住的歸宗禪寺作銘,銘文裏突出一句“放下便穩”。連道場都可以放下,何況一個禪床!這下穩了,開先暹和尚抓不住什麽,只能“深肯之”。
古禪師時逢法席大盛,若有人來贊,便隨口掃之。“夢幻佛事,水月道場”一語便是這麽來的。
四二、別有語在
■公案原文■
宣州興教坦禪師,溫州牛氏子,世業打銀。因磨洗銀瓶次,忽有省,遂出家、受具、遊方。爲琅琊廣照之嗣。
懷禪師住興教,坦爲第一座。及懷受別請,欲舉坦繼住持。時刁景純守宛陵,懷恐刁涉外議,乃于觀音前祝曰:“若坦首座道眼明白,堪任住持,願示夢于刁學士。”刁夜夢,牛在興教法座上。懷淩晨辭州,刁舉夜所夢。懷大笑,刁問其故,懷曰:“坦首座姓牛,又屬牛。”刁就座,出帖請之。
坦受請升座,有雪竇化主省宗,出問:“諸佛未出世,人人鼻孔遼天。出世後爲什麽杳無消息?”坦云:“雞足峰前風悄然。”宗云:“未在,更道。”坦云:“大雪滿長安。”宗云:“誰人知此間,令我憶南泉。”拂袖歸衆,更不禮拜。坦云:“新興教今日失利。”便歸方丈。
坦令人請宗至,云:“適來錯祗對一轉語。人天衆前,何不禮拜蓋覆卻?”宗云:“大丈夫膝下有黃金,爭肯禮拜無眼長老。”坦云:“我別有語在。”宗乃理前語,至“未在,更道”處,坦云:“我有三十棒,寄你打雪竇!”宗乃禮拜。
■鋸解秤砣■
興教坦禪師是臨濟宗的傳人(臨濟義玄→興化存獎→南院慧顒→風穴延沼→首山省念→汾陽善昭→琅琊慧覺→興教坦),俗姓牛,本是溫州的銀匠,因淬礪瓶器觸動了夙世的解脫緣。“即出家,參琅邪,機語頓契。後依天衣懷禪師……(《五燈會元》)”
雲門宗的天衣義懷禪師(雲門文偃→香林澄遠→智門光祚→雪竇重顯→天衣義懷)住持興教禪寺的時候,坦禪師是第一座。後來,懷禪師要去住持別的禪寺,想讓坦禪師繼任興教禪寺的住持之位,因爲他認爲坦首座道眼明白。懷禪師沒有宗派的偏狹劣見,只重道眼明白。當時,大學士刁景純是宛陵太守,正管這事。懷禪師恐刁學士另請別人,便向觀世音菩薩禱告:“若坦首座道眼明白,堪任住持,願示夢于刁學士。”第二天,懷禪師去向刁太守辭行,刁太守說:“我昨晚做了一個夢,夢見一頭牛坐在興教禪寺的法座上。”懷禪師哈哈大笑,告訴刁太守:“坦首座姓牛,又屬牛。”刁太守馬上就坐下來寫請帖,請坦禪師住持興教禪寺。
稱心省宗(倧)禪師是天衣義懷禪師的師弟,也是雪竇的傳人,坦禪師接任住持,他就不大服氣。臨濟宗電光石火(機鋒迅捷),雲門宗紅旗閃爍(氣魄宏大),宗風不同,省宗不服氣也是很自然的。在新方丈升座的那一天,省宗站出來發難:“諸佛未出世,人人鼻孔遼天。出世後爲什麽杳無消息?”——暗喻:這裏的方丈,好多人都做得。你既做了方丈,怎麽不見電光石火、也不見紅旗閃爍呀?這種時候,坦禪師不願意跟他多爭辯,於是答道:“雞足峰前風悄然。”——迦葉尊者守護釋迦佛的法衣,在雞足山入定,自然是和風細雨。——提醒他:都是禪宗一脈,不宜起爭,何不“風悄然”呢。誰知省宗還不放過,緊追一句:“未在,更道!”——這句不對,你重說!他非要見個真章不可。坦禪師說:“大雪滿長安。”——若這樣爭來爭去,就象天降大雪,不但使前來祝賀的客人心冷,而且全寺都不得安寧了!省宗仍是不服:“誰人知此間,令我憶南泉。”——怕什麽不安寧,這裏的事情外人怎麽會知道啊!你怎麽不象南泉斬貓那麽痛快、那麽乾脆利落呀!說完,拂袖歸衆,更不禮拜。這是一個多麽尷尬的局面哪,你不是要見個真章麽,這容易呀,打你就是了,讓你卻讓出毛病來了。不過此時再打,已經鷂子過新羅,下不得棒了。坦禪師只好說:“新興教今日失利。”說完就回方丈去了。
回方丈後,坦禪師派人把省宗請過來,對他說:“適來錯祗對一轉語。人天衆前,何不禮拜蓋覆卻。”這還是以團結爲重,最後一勸。但這話綿裏藏針:錯在什麽處?錯在沒打你呀!省宗若此時轉身,兩下都好,但他還不讓步,竟答道:“大丈夫膝下有黃金,爭肯禮拜無眼長老。”其實,你師兄怎會看錯人!他怎會是無眼長老呢!既如此,坦禪師就不客氣了:“我別有語在。”——釣他上鈎。省宗毫無察覺,竟“理前語”——把剛才的對答重復一遍,說到“未在,更道”,坦禪師突然截住了他:“我有三十棒,寄你打雪竇!”——我早有三十棒,不打你是先寄存在你這裏,現在應該打你師父去!——我這個方丈不做了,要麽咱們到你師父那裏理論理論,看你師父該不該吃棒,怎麽教育弟子的呀!省宗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,一意孤行是不可以的,就馬上向坦禪師禮拜。
於是,一場爭論平息。電光石火之後,這裏“風悄然”了。
四三、起滅不停
■公案原文■
圓悟和尚,初在潙山,一日真如和尚問曰:“如何?”悟云:“起滅不停。”如曰:“可知是博地凡夫。老僧三十年在裏許,秖得個相似。”次見晦堂,堂曰:“我住院十二年,不會。如今方會,腳尖頭也踢出個佛。”
悟後住昭覺,有長老問“劉鐵磨到潙山問答”並“雪竇《禦街行頌》”,未審此意如何?悟曰:“老僧更參四十年,也不到雪竇處。”長老歎曰:“昭覺和尚猶如此說,況餘人耶!”
■鋸解秤砣■
圓悟和尚是《碧岩錄》的作者,他當初參潙山真如禪師的時候,真如禪師曾問他:“你一向精進參學,現在怎麽樣啊?”圓悟答:“至今,妄念仍然是起滅不停。”當時他還以爲“滅念”是開悟呢,無疑還在做“壓念不起”的功夫,也就是說還在修行。真如和尚點撥他:“可知是博地凡夫。老僧三十年在裏許,秖得個相似。”並非“起滅不停”是博地凡夫,而是做“滅念”功夫的是博地凡夫啊。真如告訴圓悟:“我就曾迷在這裏,做了三十年以念壓念的功夫,也只是相似不起念。”這是在提醒圓悟:路頭不對啊!當時圓悟沒有領會——不對機,不能函蓋相投。於是圓悟又去參問黃龍祖心晦堂禪師,晦堂說:“我住院十二年,不會。如今方會,腳尖頭也踢出個佛。”我做了十二年以念壓念的功夫,也沒有領悟“當下現成”。現在知道了:慢說起滅不停是佛性的妙用,即使動動腳尖頭,也沒有離開佛性半步!圓悟這下明白了,但不能說已經淨盡,不能說沒有疑慮。若已淨盡,以後他還去五祖法演那裏幹什麽!他是在五祖那裏聞雞鳴而淨盡的,繼承的是法演禪師的衣缽。
後來,圓悟禪師住持昭覺寺。有個長老舉出“劉鐵磨到潙山問答”並“雪竇《禦街行頌》”,問這是什麽意思。這是《雪竇頌古》第二十四則:
【二十四】舉:劉鐵磨到潙山。山云:“老牸牛,汝來也。”磨云:“來日臺山大會齋,和尚還去麽?”潙山放身臥,磨便出去。
雪竇《禦街行頌》:曾騎鐵馬入重城,勅下傳聞六國清。猶握金鞭問歸客,夜深誰共禦街行。
曾騎鐵馬入重城——劉鐵磨到潙山。
勅下傳聞六國清——“老牸牛,汝來也。”
猶握金鞭問歸客——“來日臺山大會齋,和尚還去麽?”
夜深誰共禦街行——潙山放身臥,磨便出去。
頌與公案絲絲相扣,圓悟禪師說:“一百頌中,這一頌最具理路。就中極妙,貼體分明頌出。”圓悟禪師在《碧岩錄》裏講這則因緣,講得淋漓盡致。現在有長老來問這個,圓悟並沒有拿《碧岩錄》裏的話做答,卻這樣說:“老僧更參四十年,也不到雪竇處。”他若真的不到雪竇處,怎能把雪竇頌講得淋漓盡致?他爲什麽這麽說?注意這裏:是“更參四十年”哪!參,便是修行。道在悟而不在修啊!這位長老並沒有領會圓悟禪師的意思,還以爲圓悟真不知道,歎息著說:“連大名鼎鼎的昭覺和尚都這麽講,何況其他的人了!”他總覺得這裏頭一定另有玄妙之處,既如此,哪就老老實實地“更參四十年”吧。
四四、東司向西
■公案原文■
錢弋郎中,訪真淨,說話久,欲登溷。淨令行者引從西邊去,錢遽云:“既是東司,爲什麽卻向西去?”淨云:“多少人向東邊討。”
師云:“惡!便是趙州問投子‘不許夜行,投明須到’,亦不如此語好。”
■老人眉批■
妙哉!所謂世人者,皆隨語生解著相漢也。若從這裏悟去,甯不慶快!
■鋸解秤砣■
錢弋郎中是個醫生,卻也喜歡參禪。有一次,他去參訪真淨禪師,說話的時間長了,他要去廁所(東司),卻不知道廁所在哪里。真淨叫行者領他到西邊的廁所去,錢弋郎中突然說:“既是東司,爲什麽卻向西去?”呵!頗有“大死的人卻活”之意蘊。真淨禪師應聲答道:“多少人向東邊討。”禪本在平實處,多少人卻向神奇玄妙處求取。就象這個廟裏的“東司”本在西邊,多少人卻粘著“東司”二字,而向東邊去找。
大慧禪師讚歎“多少人向東邊討”這句答語:“真淨禪師果是厲害呀!即使投子的那句‘不許夜行,投明須到’,也沒有這一句好。”
老人也讚歎這句“多少人向東邊討”:“妙哉!所謂世人者,皆隨語生解著相漢也。若從這裏悟去,甯不慶快!”爲什麽向東邊討呢?因爲世人隨著“東司”之語而妄生理解,著了東司的“東”字之相。現在既蒙真淨禪師點破,立即破掉妄執,就從這裏悟去,豈不是很慶倖、很痛快麽!
四五、作家法戰
■公案原文■
南康諸山相會,佛印後至。真淨問曰:“雲居來何遲?”印曰:“爲著草鞋從歸宗肚裏過,所以遲。”淨云:“卻被歸宗吞了。”印云:“爭奈吐不出。”淨云:“吐不出,即屙出。”
■老人眉批■
作家法戰,煞是好看!佛印畢竟遜一籌。
■鋸解秤砣■
南康諸山長老互相認識,個個空靈透脫,都是熟人,見面你來我往,儘是無執心態的自然流露,如水上畫圖,不留痕迹,是名“法戰”。並不象今人擡杠,未開口分別心、嗔怒心先起,這就不是法戰了,而是煩惱現行。看看這兩位長老,儘管唇槍舌劍,哪有一絲煩惱的痕迹在。
雲居山了元佛印禪師是雲門宗的宗師,寶峰克文歸宗真淨禪師屬於臨濟宗黃龍派,兩人宗風自是不同。臨濟宗機鋒迅捷,“雲居來何遲”一句,表面上看,是說佛印禪師來晚了,其實是暗喻佛印禪師機鋒不迅捷。雲門宗氣魄宏大,從“爲著草鞋從歸宗肚裏過”一句,便可見一斑——你肚子裏那點兒東西,我早就見識過了!然而,“所以遲”這個話尾不太好,假如沒有這個話尾,即使“著草鞋從歸宗肚裏過”,也未必是“被歸宗吞了”。真淨抓住這個話尾,立即一口吞了佛印。佛印也不簡單,話鋒一轉:“爭奈吐不出。”能吞能吐,暗喻“既能高高山頂立,也能深深海底行”,而今你能吞不能吐(不能深深海底行),已輸卻一半!這下又套住了真淨。真淨禪師轉身有術,哪能被套住,一句“吐不出,即屙出”把“深深海底行”和盤托出,乾淨利索。
老人讚歎說:“作家法戰,煞是好看!”他兩人都是作家,一來一往,令人賞心悅目。然而,“佛印畢竟遜一籌。”大家已經知道哪個地方遜一籌了吧。
莫誤解!既非雲門宗遜臨濟宗一籌,也非佛印的證量不如真淨,僅僅是這一次法戰佛印遜一籌啊!
四六、恩大難酬
■公案原文■
真淨和尚,有時遽喚侍者:“將老和尚來。”侍者將南禪師真展開,淨以手加額云:“不是這老和尚,豈能如此!”輒顰蹙半餉,卻戒收之。每每如此。
潛庵源和尚,每見南禪師真,即淚下。
師每歲得時新,必先供佛及圜悟,然後敢嘗。謂左右曰:“非佛與老和尚,我安得如此!”
■老人眉批■
旨哉!佛恩師恩大難酬!
■鋸解秤砣■
這則公案舉了三個不忘師恩的例子。“南禪師真”就是黃龍慧南禪師的畫像,那時候沒有照相機,人像全靠畫家用“寫真”的手段畫出來。真淨和尚和潛庵源和尚都是黃龍慧南禪師的弟子。
真淨和尚吩咐侍者:“你去把老和尚拿過來。”侍者就把南禪師的畫像展開給他看。真淨面對畫像,手拍額頭,唏噓老半天:“我今生若不是遇到這老和尚,怎能如此呢!(若不遇老和尚,今生就空過了)”然後囑咐侍者好好收藏這張畫像。真淨常常如此。我們來聽聽這話:“把老和尚拿過來。”說話這麽不好聽,是尊重師父嗎?須知尊重在心,而不在語句。今人也有東施效顰、邯鄲學步者,也要學古人呵佛罵祖,而心狂亂。古人即使道個“打死喂狗”,心中也一絲未亂,恭敬心絲毫不受影響。試問今人:當你東施效顰時,也是恭敬心還在嗎?當你邯鄲學步時,也是心不狂亂嗎?若是,許你評頭品足。若不是,吃鐵丸有日在!
潛庵源和尚見到黃龍慧南禪師的畫像就掉淚。悟得本來,不容易呀!
大慧宗杲禪師,每年得到新鮮水果,一定先供佛、供他的師父圓悟克勤禪師,然後才敢吃。
老人讚歎:“旨哉!佛恩師恩大難酬!”父母之恩,培育出幾十年的生命;而佛恩師恩,卻激勵出豁破妄執、超出世間的法身慧命。佛恩師恩之大,大而無外,又如何酬報啊!
縱將此身碎爲微塵,也難報佛恩師恩于萬一!
四七、至道無難
■公案原文■
李和文都尉請琅琊覺和尚注《信心銘》。
琅琊大寫一句,下面小寫一句。
文和一見,大稱服。
■鋸解秤砣■
古人的文筆格式,大字是原文,小字是注解。李和文都尉請琅琊覺和尚給僧璨大師的《信心銘》寫個注解,琅琊覺竟用《信心銘》的後句注解前句。哈哈!這倒挺省事的。可李文和一見,卻大加稱服。果真有這麽好麽?讓我們來看看吧:(方括號裏是注解)
至道無難,惟嫌揀擇。【但莫憎愛,洞然明白。】
毫釐有差,天地懸隔。【欲得現前,莫存順逆。】
違順相爭,是爲心病。【不識玄旨,徒勞念靜。】
圓同太虛,無欠無餘。【良由取捨,所以不如。】
莫逐有緣,勿往空忍。【一種平懷,泯然自盡。】
止動歸止,止更彌動。【惟滯兩邊,寧知一種。】
一種不通,兩處失功。【遣有沒有,從空背空。】
多言多慮,轉不相應。【絕言絕慮,無處不通。】
歸根得旨,隨照失宗。【須臾反照,勝卻前空。】
前空轉變,皆由妄見。【不用求真,惟須息見。】
二見不住,慎莫追尋。【才有是非,紛然失心。】
二由一有,一亦莫守。【一心不生,萬法無咎。】
無咎無法,不生不心。【能由境滅,境逐能沈。】
境由能境,能由境能。【欲知兩段,原是一空。】
一空同兩,齊含萬象。【不見精粗,寧有偏黨。】
大道體寬,無易無難。【小見狐疑,轉急轉遲。】
執之失度,必入邪路。【放之自然,體無去住。】
任性合道,逍遙絕惱。【繫念乖真,昏沈不好。】
不好勞神,何用疏親。【欲取一乘,勿惡六塵。】
六塵不惡,還同正覺。【智者無爲,愚人自縛。】
法無異法,妄自愛著。【將心用心,豈非大錯。】
迷生寂亂,悟無好惡。【一切二邊,良由斟酌。】
夢幻空花,何勞把捉。【得失是非,一時放卻。】
眼若不寐,諸夢自除。【心若不異,萬法一如。】
一如體玄,兀爾忘緣。【萬法齊觀,歸複自然。】
泯其所以,不可方比。【止動無動,動止無止。】
兩既不成,一何有爾。【究竟窮極,不存軌則。】
契心平等,所作俱息。【狐疑盡淨,正信調直。】
一切不留,無可記憶。【虛明自照,不勞心力。】
非思量處,識情難測。【真如法界,無他無自。要急相應,惟言不二。】
不二皆同,無不包容。【十方智者,皆入此宗。】
宗非延促,一念萬年。【無在不在,十方目前。】
極小同大,忘絕境界。【極大同小,不見邊表。】
有即是無,無即是有。【若不如是,必不須守。】
一即一切,一切即一。【但能如是,何慮不畢。】
信心不二,不二信心。【言語道斷,非去來今。】
四八、從此服膺
■公案原文■
舜老夫一日問秀圓通:“聞爾見懷和尚,是否?”
秀云:“是。”
舜云:“有何言句?”
秀云:“有《投機頌》曰:一二三四五六七,萬仞峰前獨足立。奪得驪龍頷下珠,一言勘破維摩詰。”
舜云:“不好。別有什麽言句?”
秀云:“一日,有長老來參。懷舉拂子雲:‘會麽?’長老云:‘不會。’懷云:‘耳朵兩片皮,牙齒一具骨。’”
舜歎云:“真善知識!”
從此服膺。
■鋸解秤砣■
參閱“五、身手不凡”,這一則可以說是其續篇。
看那《投機頌》,儼然一副“木蘭當戶織”的情趣:
一二三四五六七——嘰嘰複嘰嘰,織啊織啊……
萬仞峰前獨足立——您如果見過織布女怎樣在木制的老式織布機上織布,就會知道,這一句是多麽地微妙微肖。
奪得驪龍頷下珠——織布時,頻頻熟練地投梭、抓梭。這一句多麽象那抓梭的動作啊。
一言勘破維摩詰——抓梭之後,便是“哐嘡”一下。機、詰兩字,卻也諧音。
當然,禪師是借織布(投機)這個題目,而寫頌抒發禪意:
一二三四五六七——參哪參哪……
萬仞峰前獨足立——置心一處,無事不辦。
奪得驪龍頷下珠——刹那之間,突然破參!
一言勘破維摩詰——哈哈!原來如此!
只討論兩個問題吧:
一、爲什麽《投機頌》不好,而那“耳朵兩片皮,牙齒一具骨”好呢?
其實很簡單:您看那《投機頌》是不是還有“法”的痕迹呀?而“耳朵兩片皮,牙齒一具骨”卻是那麽地平實,已無悟迹,儼然本地風光也。
二、最後四個字“從此服膺”,是圓通秀對舜老夫服膺呢,還是舜老夫對懷和尚服膺?
這個留給大家討論吧。
四九、真淨之言
■公案原文■
筠州黃檗泉禪師,初習《百法論》,講肆有聲。更衣南詢,見真淨和尚于洞山。有《悟道頌》,其略曰:“……。一錘打透無盡藏,一切珍寶吾皆有。……”。機鋒迅發,莫有當者。真淨嘗歎曰:“惜乎!先師。不及見。”
後上堂說法,不起於座,而示寂滅。
真淨之言益驗。
■鋸解秤砣■
筠州黃檗泉禪師,原是教下講《百法明門論》的座主,很有聲望。後來又去洞山師從真淨和尚參禪。泉禪師破參後,寫了一個《悟道頌》,其中有兩句是“一錘打透無盡藏,一切珍寶吾皆有。”此後機鋒迅發,銳不可當。
他的師父真淨禪師曾經感歎:“可惜呀!他將比我圓寂得早,來不及展露頭角了。”古時“見、現”兩字通用,“不及見”就是“來不及出現”的意思。
此後,泉禪師圓寂于說法的法座上。這固然很可惜,然而卻驗證了真淨之言。
五○、三佛轉語
■公案原文■
三佛在五祖時,嘗於一亭上夜話,歸方丈,燈已滅。
五祖乃於暗中曰:“各人下轉語。”
佛鑒對曰:“彩鳳舞丹霄。”
佛眼曰:“鐵蛇橫古路。”
佛果云:“看腳下。”
五祖云:“滅吾宗者,乃克勤爾。”
■鋸解秤砣■
三佛,即佛鑒太平慧懃、佛眼龍門清遠、佛果圓悟克勤,他們是五祖法演座下最傑出的三個得法弟子。“二七、一波三折”記載了三佛各自的悟道過程,這則公案可以說是其續篇。
一天夜晚,師徒四人在一個亭子下談了很多。夜已深了,三人送師父回方丈,方丈室裏的燈已經滅了。師父站在黑暗中,突然要三個弟子各自道出一句來。這是考試他們三個,聽聽他們各自的主意,看看他們在事上如何透過。
佛鑒說:“彩鳳舞丹霄。”——師父快出來看哪,天上有彩色的鳳凰在飛舞。——既然燈滅了,您就快出來吧。佛鑒的主意——若在黑暗裏,就走出黑暗。這是禪宗積極向上的一面——高高山頂立。
佛眼說:“鐵蛇橫古路。”——道路被鐵蛇擋著,您可千萬別動!佛眼的主意——任它鐵蛇縱橫,我自巋然不動。這是禪宗百折不撓的一面——深深海底行。
佛果說:“看腳下。”——師父小心腳下,別摔倒了。佛眼的主意——隨緣應事,把握當下,不加造作。遇順緣不妨高高山頂立,逢違緣不避深深海底行。
師父讚歎佛果:“滅吾宗者,乃克勤爾。”吾宗,是指臨濟宗。臨濟禪師圓寂時,說傳法偈曰:“沿流不止問如何,真照無邊說似他【讀tuo才有韻味】。離相離名人不稟,吹毛用了急須磨。”複謂衆曰:“吾滅後,不得滅卻吾正法眼藏。”三聖出曰:“爭敢滅卻和尚正法眼藏!”師曰:“以後有人問你,向他道甚麽?”聖便喝。師曰:“誰知吾正法眼藏,向這瞎驢邊滅卻。”言訖,端坐而逝。
禪宗傳法的法卷,便寫著“正法眼藏”四個大字。法卷代表著法脈傳承,故稱“正法眼藏”。滅,不是“滅掉”、“消失”之意麽?然而,臨濟贊三聖、五祖贊佛果,都是用一個“滅”字。而臨濟宗卻在佛果手中發揚光大。爲什麽讚語要用“滅”字啊?大家說說看。
五一、參禪秘訣
■公案原文■
草堂侍立晦堂,晦堂舉風幡話問草堂。
堂云:“迥無入處。”
晦堂云:“汝見世間貓捕鼠乎?雙目瞪視而不瞬,四足踞地而不動。六根順向,首尾一直。然後舉無不中。誠能心無異緣,意絕妄想,六窗寂靜,端坐默究,萬不失一也。”
■老人眉批■
參禪秘訣,一語道盡!
■鋸解秤砣■
這裏“草堂”是指隆興府泐潭草堂善清禪師,“晦堂”是指“草堂”的師父隆興府黃龍祖心寶覺禪師。“風幡話”見《六祖壇經》:
時有風吹旛動,一僧曰:“風動。”一僧曰:“旛動。”議論不已。
惠能進曰:“不是風動,不是旛動。仁者心動!”一衆駭然。
晦堂問草堂:明明風吹幡舞,爲什麽六祖說是心動?草堂說:“迥無入處。”——我不明白。怎樣才能達到這個境界呀?
晦堂說:“你見過貓捉老鼠麽:雙目瞪視而不瞬,四足踞地而不動。六根順向,首尾一直。然後“囫”地一撲,一把擒來,那只大老鼠就跑不掉了。如果能這樣‘如貓捕鼠’——‘心無異緣,意絕妄想,六窗寂靜,端坐默究’,則萬人如此參,萬人能開悟,沒有空過者。”
老人稱讚說:“參禪秘訣,一語道盡!”秘訣在哪里呀?就是這“雙目瞪視而不瞬,四足踞地而不動。六根順向,首尾一直”,亦即“心無異緣,意絕妄想,六窗寂靜,端坐默究”啊。
五二、清素首座
■公案原文■
清素首座,閩人,依慈明十三載。年八十寓湖湘鹿苑,未始與人交,人莫知之。偶從悅首座,處州人,與之鄰居。
悅因食蜜漬荔枝,素過門。悅呼曰:“此老人鄉果,可同食也。”
素曰:“自先師亡後,不得此食久矣。”
悅問曰:“先師爲誰?”
素曰:“慈明也。”悅乃疑駭,遂饋以餘果,稍稍親之。
素後問曰:“子所見何人?”
悅曰:“洞山文和尚。”
又曰:“文見何人?”
悅云:“南和尚。”
素曰:“南匾頭見先師不久,後法道大振如此!”悅益異之。
一日持香詣素作禮,素避曰:“吾以福薄,先師受記不許爲人。”
於是經月餘,憐悅之誠,乃曰:“子平生知解,試語我看。”
悅具通所見。素曰:“可能入佛,不能入魔。”又曰:“末後一句,始到牢關。”如是半載,素方印可。仍戒之曰:“文示子者,皆正知見。吾雖爲子點破,使子受用自在,恐子離師太早,不能盡其道,他日切勿嗣吾。”
後出世,嗣真淨,乃兜率悅是也。
■鋸解秤砣■
看看下面一段傳承譜系,你就會知道,兜率從悅禪師是遇到師爺輩份的人了:
石霜楚圓┬→黃龍慧南→寶峰克文→兜率從悅
└→清素首座
這則公案中的“慈明”就是石霜楚圓禪師,“南和尚”就是黃龍慧南禪師,“洞山文和尚”就是寶峰克文禪師,也就是真淨禪師。
清素首座是福建人,在慈明座下依止了十三年,盡得慈明宗旨。八十歲那年,隱居在湖湘的鹿苑寺,不大與人交往,大家也不知道他的來歷。兜率從悅禪師和他鄰室而居。
有一天,悅禪師在房間裏吃福建特産的蜜漬荔枝,看見清素首座從門口經過,就喊素首座進來同吃,於是兩人聊起來了。首座說:“自打先師圓寂以後,我很久沒有吃到蜜漬荔枝了。”悅禪師問首座的先師是誰,首座答是慈明,這使悅禪師十分震驚,慈明是師爺爺的師父啊!悅禪師把餘下的蜜漬荔枝全都送給首座,以表尊崇和親近。
後來,首座問悅禪師:“你的師父是誰呀?”悅禪師答:“參問過真淨和尚。”又問:“真淨的師父是誰?”答:“是黃龍慧南和尚。”清素首座說:“南扁頭跟先師學禪的時間並不長,想不到他的法道如此振興啊。”清素首座跟黃龍慧南禪師是師兄弟,大概南禪師的腦袋有點扁,所以稱他“南扁頭”。這一下悅禪師就更加驚異了。
當時,悅禪師于禪法還未徹底通達,就裝香作禮,要拜清素首座爲師,跟首座學禪。首座避開說:“由於我福薄,先師囑咐我不可收徒。”悅禪師卻是苦苦相求。就這樣求了一個多月,清素首座被他的誠心所感動,就答應給他說禪,讓他先談談自己的見地。於是悅禪師講了自己跟真淨禪師學禪的體會。首座說:“你的見地,能入佛,不能入魔。”又告訴他:“末後一句,始到牢關。你的見地還差得很遠。”就這樣折騰了半年。這半年內,悅禪師皮膚脫落盡,本來一段真光朗然顯發。清素首座見他已徹,就告誡他:“真淨給你說的禪,都是正知見。我雖然給你點破,使你得自在受用,是恐你離開真淨過早,恐你沒有得到真淨的真意。以後你不要承嗣我,還是承嗣真淨吧。”
後來兜率從悅禪師出世說法,就依清素首座的囑咐,繼承了寶峰克文真淨禪師。在真淨禪師的諸多嗣法弟子中,兜率從悅禪師是最傑出的一個。
五三、東山法道
■公案原文■
雲居悟和尚在龍門時,有僧被蛇傷。佛眼問曰:“既是龍門,爲什麽被蛇咬?”
悟即應曰:“果然現大人相!”
後傳此語到昭覺,圓悟云:“龍門有此僧耶!東山法道未寂寥爾。”
■鋸解秤砣■
上士聞道,勤而行之;中士聞道,若存若亡;下士聞道,大笑之。不笑不足以爲道。
雲居善悟禪師是佛眼龍門清遠禪師的得法弟子。悟禪師當初在龍門學禪時,有人被蛇咬傷了,當然立即救治,自不待言。佛眼龍門清遠禪師卻借此事突然發問:“既是龍門,爲什麽被蛇咬?”——大家都在龍門道場學習禪宗的法道,既稱爲“道”,爲什麽反被下士恥笑啊?這裏,“龍門”喻“道”,龍喻上士,蛇喻下士。
雲居善悟禪師應聲答道:“果然現大人相!”——果然顯出了禪宗法道的尊貴——他若不恥笑,還顯不出禪宗法道的尊貴呢。亦即“不笑不足以爲道”。
這則問答後來傳到了佛果圓悟克勤那裏,佛果稱讚道:“龍門有此僧耶!東山法道未寂寥爾。”——師兄座下竟出了這麽伶俐的衲僧,我師父的法道不會冷落了。何患後繼無人哪!
據燈錄記載,三佛(佛果、佛眼、佛鑒)的師父五祖法演禪師“初住四面,遷白雲,晚居東山。”、“闍維舍利如雨,塔於東山之南。”所以,“東山法道”是指法演禪師所傳的法道。但這只是狹義地講,若廣義地講:禪宗五祖弘忍大師建塔于黃梅之東山。《六祖壇經》雲:“惠能遂於菩提樹下,開東山法門。”那麽,這“東山法道”就泛指禪宗了。
五四、草堂得也
■公案原文■
草堂與師邂逅於臨川。
韓子蒼請師過私第,問曰:“清公如何?”
師云:“向聞其拈龐居士問馬大師‘不與萬法爲侶’因緣,清云:‘魚龍蝦蟹向甚麽處著’,若如此,亦浪得其名。”
子蒼持此語達草堂,堂曰:“公向他道:‘譬如一人船行、一人陸行,二人俱至’。”
師聞此語,乃曰:“草堂得也。”
■鋸解秤砣■
隆興府泐潭草堂善清禪師,與本書《宗門武庫》的作者大慧宗杲禪師,他們兩個在臨川碰面了。
韓子蒼居士把大慧禪師請到家裏,私下問大慧:“草堂清禪師證量如何呀?是不是得到了禪宗的宗旨?”
大慧禪師說:“以前我聽說過,他曾舉‘不與萬法爲侶’因緣,下語說‘魚龍蝦蟹向甚麽處著’。要是這樣下語,他也不過是浪得虛名而已。”大慧爲什麽這樣講呢?讓我們看一看‘不與萬法爲侶’因緣吧:
龐居士參馬祖,問曰:“不與萬法爲侶者是甚麽人?”祖曰:“待汝一口吸盡西江水,即向汝道。”士於言下頓領玄旨。
草堂清爲這則公案下語,竟順著語脈下搭——既然西江水被你一口吸盡,那麽,“魚龍蝦蟹向甚麽處著”啊?這話與“不與萬法爲侶”根本搭不上關係,怪不得大慧禪師說他“浪得其名”。
韓子蒼居士把大慧禪師的評價告訴給草堂清禪師,草堂清說:“你去對大慧講:‘譬如一人船行、一人陸行,二人俱至’。”
大慧禪師聽到這話,肯了草堂:“草堂得也。”——草堂清已得禪宗的宗旨。草堂這話有什麽好,竟爲此肯他“得也”?讓我們來看看吧:
譬如一人船行、一人陸行——方便有多門。
二人俱至——歸元無二路。
這並不是爭辯以前的“魚龍蝦蟹向甚麽處著”正確不正確,而是表明此語不再是順著語脈下搭。若象以前那樣,他可能又要順著“浪得其名”的語脈,答個“虛名可得乎”之類的話。若這樣,是纏不是禪!
草堂清不順大慧的語脈,指出“歸元無二路,方便有多門”——草堂是黃龍派,大慧是楊歧派,雖禪風略異,但都是臨濟正宗啊!大慧見他已跳出先前的窠臼,如今下語擲地有聲,故而肯他“得也”。
五五、希有世尊
■公案原文■
須菩提解空第一,生時家室盡空。世尊才升座,須菩提便出衆云:“希有世尊。”且道,見個什麽道理,便恁麽道?
天親菩薩作無量偈,只贊“希有”二字。
圓悟禪師云:“一句是一個鐵橛。故六祖聞‘應無所住,而生其心’,便悟去。”
■鋸解秤砣■
《金剛經》雲:世尊食時,著衣持缽,入舍衛大城乞食。於其城中,次第乞已,還至本處。飯食訖,收衣缽,洗足已,敷座而坐。時長老須菩提在大衆中,即從座起,偏袒右肩,右膝著地,合掌恭敬,而白佛言:“希有世尊……”(天親菩薩爲讚歎“希有”二字,洋洋灑灑,作了無量多的詩偈。)
大慧禪師問:世尊並未開口說話,須菩提見了個什麽道理,便道“希有”?
其實,世尊未開口,便以“著衣持缽,入舍衛大城乞食。於其城中,次第乞已,還至本處。飯食訖,收衣缽,洗足已,敷座而坐”這樣的無執無爲,將“實相無相,無相而無不相”的大乘空義開示得淋漓盡致,饑來吃飯困來眠嘛!解空第一的須菩提當然識得,故而開口便贊“希有”。
若用語言講道理,大慧的師父圓悟禪師已經講出來了:“一句是一個鐵橛。”圓悟這句話是讚歎“希有”二字。接著便講出道理:“故六祖聞‘應無所住,而生其心’,便悟去。”
“應”——順應事緣,而不落空。
“無所住”——心無挂礙,而不著有。
“而生其心”——生個什麽心哪?《金剛經》雲:“應生無所住心”——順應,而無所執著。
曾見師尊 元音老人一付墨寶,內中云:“佛性天真事,誰云別有師!謦劾掉臂處,穿衣吃飯時。不費纖毫力,何曾動所思。眾生皆平等,日用自多疑。”莫多疑,莫妄想,莫執著,便可親證“希有”。
五六、兩句便了
■公案原文■
圓悟、佛眼、佛鑒,同在五祖。一日相謂曰:“老和尚秖是幹嚗嚗地,往往說心說性不得。”
因請益“佛身無爲,不墮諸數。”祖曰:“譬如清淨摩尼寶珠,映於五色。五色是數,摩尼是佛身。”
圓悟謂二老曰:“他大段會說,我輩說時費多少工夫。他秖一兩句便了,分明是個老大蟲。”
祖聞之,乃曰:“若說心說性,便是惡口。”又曰:“貓有歃血之功,虎有起屍之德。所謂‘驅耕夫之牛,奪饑人之食。’若不如是,儘是弄泥團漢。”
■鋸解秤砣■
這則公案也是三佛在五祖法演禪師座下的故事。
有一天,他們三個議論師父:“老和尚說話乾脆利落,無你插嘴處,往往讓人開不得口去說心說性。”於是,他們以“佛身無爲,不墮諸數”爲問端,去向老和尚請教。其實他們三個知道:佛身無爲——性;諸數——心。爲什麽“佛身無爲,不墮諸數”啊?爲答這個問題,可以大段地講出心與性的關係,只“不墮”兩字,就頗費唇舌。他們如此問,是想聽聽師父大段地講說心性。誰知師父只說了兩句話:“譬如清淨摩尼寶珠,映於五色。五色是數,摩尼是佛身。”比喻用得妙,道理也講得透徹。
他們三個又在下面議論,佛果對佛眼佛鑒說:“我們說心說性費多少工夫啊!師父也會這麽大段地說,但他不這麽說,只用一兩句話便講完了。師父不簡單,就象老虎那麽厲害!”
五祖法演禪師聽到了他們的議論,對他們說:“若大段地從理論上說心說性,便是惡口。”罵人才是惡口,怎麽說心說性也成惡口了?五祖的意思是:就這麽絮絮叨叨地講說,便污染了不落語言的佛性。五祖接著說:“貓有歃血之功,虎有起屍之德。所謂‘驅耕夫之牛,奪饑人之食。’若不如是,儘是弄泥團漢。”——貓有歃血之功,虎有起屍之德,我也要對得起你們。我這樣回答你們,正是“驅耕夫之牛,奪饑人之食”,要掃掉你們絮絮叨叨說心說性的講說風氣啊!你們若不學會乾脆利落地答話,便派不上大用場,那就玩泥巴去吧!
五七、用過就扔
■公案原文■
師一日謂趙巨濟曰:老和尚忽退去,別有人來教爾禪,這一轉因緣怎生會,那一轉又如何會……。便將熱屎潑!記取。
■鋸解秤砣■
有一天,大慧宗杲禪師對趙巨濟說:如果我退座不說禪了,另有一個人教你禪,他講這個公案怎麽領會,那個公案怎麽領會……,你就用熱屎湯潑他!記住我說的話啊。
大慧的師父佛果圓悟克勤禪師講《碧岩錄》,解了一百則公案,成書後風靡叢林。爲什麽會風靡叢林?因爲《碧岩錄》確能開人悟門。然而,物極必反,若陷入無休止的理解,便又閉人悟門。所以到了大慧這一代,便將《碧岩錄》的印版付之一炬。他對趙巨濟說這話的時候,可能剛燒過印版不久。
解公案只能作爲開啓心扉的工具,用過就扔,哪能當作理論去立呀!取已陳之芻狗而臥於其下者,必眯!
五八、爲之印證
■公案原文■
師在雲居作首座,一日到西積莊,遇一暫到從圓通來,云:“因看首座《頌女子出定》話,有個悟處。特來求首座印證。”
師云:“你去!不是。”
僧云:“某甲未說見處,爲什麽道不是?”
師再三搖手云:“你去!不是,不是。”
僧懡[忄+羅]而退。
■老人眉批■
這就是爲之印證也。惜此僧不會,懡[忄+羅]而退,冤哉!
■鋸解秤砣■
世尊因文殊至諸佛集處,值諸佛各還本處,唯有一女人近于佛坐而入三昧。文殊乃白佛云:“何此人得近佛,而我不得?”佛告文殊:“汝但覺此女,令從三昧起,汝自問之。”文殊繞女人三匝,鳴指一下,乃托至梵天,盡其神力而不能出。世尊曰:“假使百千文殊,亦出此女人定不得。下方過四十二恒河沙國土,有罔明菩薩,能出此女人定。須臾,罔明大士從地湧出,作禮世尊。世尊敕罔明出,罔明卻至女子前鳴指一下,女子於是從定而出。
有出有入的禪定功夫並非正定。無出無入,無動無靜,靜若處子無異動,動如脫兔不礙靜,觀空周遍恒沙,視有一物也無,意境闊然,凡聖一如,這才是正定。既然這女子之定不是正定,何勞他二位菩薩托至梵天、湧出於地!所以,大慧禪師爲此公案寫《頌女子出定》一偈云:“出得出不得,是定非正定。罔明與文殊,喪卻窮性命。”
大慧宗杲的師父佛果圓悟禪師住持雲居道場時,大慧宗杲爲第一座。有一天,大慧到附近的西積莊去,遇到一僧從東京法雲寺圓通法秀禪師那裏來。這僧對大慧說:“因看首座《頌女子出定》話,有個悟處。特來求首座印證。”原來是求印證的。於是,大慧禪師印證他:“你去!不是。”這就是印證嗎?是啊!老人批示云:“這就是爲之印證也。”印證了什麽?印證了“是定非正定”啊!你不是看《頌女子出定》話,有個悟處嗎?“不是”正定才對呀。若真是無出無入的正定,容不得你立個“悟處”。這僧若是個伶俐漢,只用道一個“領”字即得。誰知他不會大慧意,還粘在他的“見處”上:“某甲未說見處,爲什麽道不是?”哈哈!剛才是“悟處”,現在是“見處”,看來是不說憋得難受。須知那無出無入的正定是不落語言的呀!大慧禪師再次告訴他:“你去!不是,不是。”他還是不能領會,竟茫然不知所措地退去。老人爲之歎息:“惜此僧不會,懡[忄+羅]而退,冤哉!”怎麽才能不冤?當下打滅那“悟處”、“見處”,無出無入的正定朗然現前,照天照地去也,豈不慶快平生!
五九、恁麽始得
■公案原文■
圓悟一日到首座寮,因說密印長老,四年前見他恁麽地,乃至來金山升座,也秖恁麽地。打一個回合了,又打一個回合。秖管無收殺,如何爲得人!恰如載一車寶劍相似,將一柄出了,又將一柄出,秖要般盡。若是本分手段,拈得一柄便殺人去,那裏秖管將出來弄。
時有僧聞得,謂師曰:“某前日因看他小參語錄,便知此人平日做得細膩工夫,所以對衆秖管要吐盡,一段了又一段,不肯休。”
師曰:“事不如此,如龍得半盞水,便能興雲吐霧,降霈大雨,那裏秖管去大海裏輥,謂我有許多水也。又如會相殺人,持一條鏘,才見賊馬,便知那個定是我底,近前一鏘殺了賊,跳上馬背便殺人去。須是恁麽始得。”
■鋸解秤砣■
有一天,佛果圓悟禪師跟首座大慧宗杲談起了密印長老。說密印長老只是一個回合接著一個回合地打,打來打去沒有休止,只知道放,不懂得收,這怎麽能指導人哪!就好象拉來一車寶劍,拿出一柄耍過了,又拿出另一柄接著耍。他若真有手段,拈出一柄便殺人去,哪會一柄一柄地弄劍哪!圓悟是說密印長老獅子不撲人,只管抖摟毛。亦即只管呈見地,而不去應學人之機點撥學人。
當時有一個僧人聽到了圓悟的這段話,對大慧宗杲說:“我看過密印長老的小參語錄,他的功夫做得很細膩啊!所以他要都拿出來講給大家聽,才一段接一段地滔滔不絕。”
大慧宗杲不同意這僧的觀點:“坐道場說禪可不能這樣做。比如司雨之龍,只要得到半碗水,就應該去興雲吐霧,普降甘霖。那龍若只去大海裏作浪,炫耀我的水多,又有什麽用啊!再比如真懂打仗的人,持槍上陣,才見敵蹤,便知殺賊。不能總是買弄槍法,須一槍把賊殺了始得。”
佛果、大慧師徒二人所說的比喻,都是指的用般若智慧之劍,消除學人的困惑,斬斷學人的煩惱。他二人都是千載難逢的大善知識,善於指導學人,乃至傳承到今,桃李滿天下矣!
六○、如是信解
■公案原文■
大愚芝和尚會中,有僧日誦《金剛經》一百遍。
芝聞得,令侍者請至,問曰:“聞汝日誦金剛經一百遍,是否?”
僧云:“是。”
芝云:“汝曾究經意否?”
僧云:“不曾。”
芝云:“汝但日誦一遍,參究佛意。若一句下悟去,如飲海水一滴,便知百川之味。”
僧如教。一日誦至“應如是知、如是見、如是信解,不生法相”處,驀然有省,遂以白芝。芝遽指床前狗子云:“狗子聻?”
僧無語,芝便打出。
■鋸解秤砣■
瑞州大愚山守芝禪師的道場裏,有一僧每天誦一百遍《金剛經》。大愚芝問這僧:“你曾參究《金剛經》的經意麽?”這僧答:“不曾。”原來他不管意思,只是一味地念誦。這充其量只能算是“聞、思、修”的聞,連思都沒有,更不用說修了。
大愚芝和尚告訴他:“你每天只用念一遍,卻要參究經意。一旦能從其中一句下悟去,如飲海水一滴,便知百川之味。”這不僅是教他從聞進入思,更重要的是教他“悟去”,悟後之修才是真修。芝和尚之言重在後半句,要啓發他“悟去”。
哪知這僧卻只記得前半句,思維起道理來了。有一天,他誦到“應如是知、如是見、如是信解,不生法相”處,驀然有省,便去找大愚芝和尚,報告他讀經明白的道理。正好有一條狗在芝和尚床前臥著,芝和尚指著那條狗問:“狗子呢?”那僧思維的道理頓時被打斷了,此時正是識取本來的大好時機,可他卻“無語”,眼巴巴地當面錯過。
參禪不能太死,也不能太活。太死易當面錯過,不能一把擒來;太活易錯認光影,或落入概念。芝和尚見他太死,便把他打了出去。禪師的棒,棒頭有眼,絕不草草打人。這僧今日遭棒,以後就有活過來的希望了。
六一、五鬥米熟
■公案原文■
師云:大凡參禪,不必有機鋒便言“我是”。昔雲蓋智和尚,道眼明白。因太守入山,憩談空亭,問:“如何是談空亭?”智云:“只是個談空亭。”太守不喜,遂舉問本慕顧,本云:“只將亭說法,何用口談空!”太守乃喜,遷本住雲蓋。若以本較智,則大遠。乃知真實事,不可以機鋒取。
寶峰元首座,亦有道之士,答話機鋒鈍,覺範號爲“元五鬥”。蓋開口取氣,炊得五鬥米熟,方答得一轉語。
■鋸解秤砣■
大慧宗杲禪師說:參禪的人須知,當你機鋒勃發的時候,不必以爲我是而他非。當年雲蓋智和尚,道眼明白。當地太守朝山進香,智和尚陪他在談空亭歇息。太守問:“如何是談空亭?”智和尚答:“只是個談空亭而已。”太守嫌他答得不好聽,不高興了。又問慕顧本禪師:“如何是談空亭?”本禪師答:“只將亭說法,何用口談空!”太守覺得這句答語好聽,就令本禪師住持雲蓋道場。其實,本禪師的證量,遠不如智和尚。所以,一個人的真實證量,不能用“機鋒”這把尺子去量。
再舉一例:寶峰元首座,是很有證量的有道之士,答話卻很遲鈍,洪覺範給他起了個外號——元五鬥。是說他須經煮熟五鬥米那麽長的時間,才能答得一轉語。
機鋒是語言,證量本無相。當然不能以有相的語言,去測度無相的證量。機鋒好比字寫得好,誰的字好,不能說他的文化水平就一定很高。然而,無論文化水平高不高,聽了這話後,也沒必要故意把自己的字弄得很差呀。
六二、如何是佛
■公案原文■
師云:今時人只解順顛倒,不解順正理。如何是佛?云“即心是佛”,卻以爲尋常。及至問“如何是佛”, 云“燈籠緣壁上天臺”,便道是奇特。豈不是順顛倒!
■鋸解秤砣■
大慧宗杲禪師說:現在的人只知道順顛倒,不知道順正理。他問“如何是佛”,答他“即心是佛”,他卻以爲尋常。若答他“燈籠緣壁上天臺”,他便說這個好,這個答語奇特。這豈不是順顛倒麽!
教下依義不依語,宗下答心不答語。看了這個公案,可別以爲大慧禪師要立“即心是佛”之語。請看深諳“即心是佛”因緣的西禪鼎需禪師,是怎樣地受大慧禪師調教:
妙喜(即大慧宗杲禪師)舉:“僧問馬祖‘如何是佛?’祖云‘即心是佛。’作麽生?”師(西禪鼎需禪師)下語,妙喜詬之曰:“你見解如此,敢妄爲人師耶?”鳴鼓普說,訐其平生珍重得力處,排爲邪解。師淚交頤,不敢仰視。默計曰:“我之所得,既爲所排。西來不傳之旨,豈止此耶?”遂歸心弟子之列。
一日,喜問曰:“內不放出,外不放入。正恁麽時如何?”師擬開口,喜拈竹篦劈脊連打三下。師於此大悟,厲聲曰:“和尚已多了也!”喜又打一下,師禮拜。喜笑云:“今日方知吾不汝欺也。”遂印以偈云:“頂門豎亞摩醯眼,肘後斜懸奪命符。瞎卻眼,卸卻符,趙州東壁挂葫蘆。”
哈哈!這“趙州東壁挂葫蘆”與“燈籠緣壁上天臺”相去多少?
莫被禪師的話所瞞,他那都是爲了糾偏。若無偏可糾,便一法不立。
六三、背觸拳頭
■公案原文■
師云:張無盡見兜率悅,卻譏晦堂,有頌曰:“久向黃龍山裏龍,到來只見住山翁。須知背觸拳頭外,別有靈犀一點通。”當時諸方莫不歎服。山僧後來見得,惜乎無盡已死。彼云“須知背觸拳頭外,別有靈犀一點通”,若將此頌要見晦堂,不亦遠乎!
靈源和尚嘗有贊云:“三問逆摧。超玄機於鷲嶺;一拳垂示,露赤體于龍峰。聞時富貴,見後貧窮。年老浩歌歸去樂,從教人喚住山翁。”
黃魯直聞而笑曰:“無盡所言‘靈犀一點’,此藞苴爲虛空安耳穴。靈源作贊分雪之,是寫一字不著畫。”
■鋸解秤砣■
這則公案牽涉的人較多,我們先來看一段傳承譜系:
┌→太史黃庭堅(黃魯直)
┌→黃龍慧南┬→黃龍祖心(晦堂)┴→靈源惟清(靈源和尚)
石霜楚圓┤ └→真淨克文→兜率從悅→丞相張商英(張無盡)
└→楊歧方會─→白雲守端→五祖法演→圓悟克勤→大慧宗杲
無盡居士譏諷晦堂,頌曰:久向黃龍山裏龍,到來只見住山翁。須知背觸拳頭外,別有靈犀一點通。
靈源和尚讚歎晦堂,頌曰:三問逆摧。超玄機於鷲嶺;一拳垂示,露赤體于龍峰。聞時富貴,見後貧窮。年老浩歌歸去樂,從教人喚住山翁。
從兩頌都有“住山翁”三字可以看出,前頌先有,後頌晚成,後頌與前頌針鋒相對。現在須要知道的是,“三問逆摧”、“一拳垂示”、“背觸拳頭”是什麽意思。
“三問逆摧”又稱“黃龍三關”。黃龍慧南禪師,室中常問僧曰:“人人盡有生緣,上座生緣在何處?”正當問答交鋒時,突然伸手曰:“我手何似佛手?”接著又問諸方參請、宗師所得等事,又突然垂腳曰:“我腳何似驢腳?”三十餘年,示此三問,學者莫有契其旨者。偶有酬者,師未嘗可否。叢林目之爲“黃龍三關”。南禪師自頌曰:
分頌:
“生緣有語人皆識,水母何曾離得蝦!但見日頭東畔上,誰能更吃趙州茶。”
“我手佛手兼舉,禪人直下薦取。不動干戈道出,當處超佛越祖。”
“我腳驢腳並行,步步踏著無生。會得雲收日卷,方知此道縱橫。”
總頌:
“生緣斷處伸驢腳,驢腳伸時佛手開。爲報五湖參學者,三關一一透將來。”
“一拳垂示”與“背觸拳頭”是同一回事,黃龍祖心晦堂禪師,室中常舉拳問僧曰:“喚作拳頭則觸,不喚作拳頭則背。喚作甚麽?”學人罔措。
無獨有偶,大慧宗杲禪師也常來這一套,卻能釣得一個半個伶俐漢:
有一次,他舉竹篦問僧曰:“喚作竹篦則觸,不喚作竹篦則背。不得下語,不得無語。速道!速道!”僧曰:“請和尚放下竹篦,即與和尚道。”師放下竹篦,僧拂袖便出。師曰:“侍者,認取這僧著。”
又有一次,同樣舉問僧,僧曰:“甕裏怕走卻鼈那!”師下禪床擒住,曰:“此是誰語?速道!”僧曰:“實不敢謾昧老師,此是竹庵和尚教某恁麽道。”師連打數棒,曰:“分明舉似諸方。”
既然不怕甕裏走卻鼈,且問哪里是“背觸拳頭”外別有的“靈犀一點通”?所以大慧宗杲認爲張無盡不會晦堂意,其意境跟晦堂相差得太遠。大慧見到張無盡這個偈子的時候,張無盡已經死了。要不然,儘管這個偈子“諸方莫不歎服”,大慧也要去找張無盡理論理論。
黃魯直聽到了上述兩頌,評論說:“無盡所言‘靈犀一點’,此藞苴爲虛空安耳穴。靈源作贊分雪之,是寫一字不著畫。”藞苴這種植物的某一部分可能很象耳朵,黃魯直批評張無盡爲虛空安耳,是說張無盡那句“別有靈犀一點通”屬於頭上安頭、故弄玄虛。同時,黃魯直讚歎靈源和尚之偈洗雪了晦堂之冤,那“聞時富貴,見後貧窮。年老浩歌歸去樂,從教人喚住山翁。”之句,活脫脫地寫出了一個沒有筆畫的字!這是讚歎晦堂禪師那“背觸拳頭”之垂示,已將無相而靈犀之佛性和盤托出。“靈犀一點”並不在“背觸拳頭”之外。
六四、原來如此
■公案原文■
五祖云:三乘人出三界獄。小果必藉方便,如穴地、穿壁及自天窗中出。唯得道菩薩,從初入地獄,先與獄子不相疑,一切如常。一日寄信去,覓得酒肉,與獄子吃至大醉。取獄子衣服、行纏、頭巾,結束自身。卻將自己破衣服,與獄子著,移枷在獄子項上,坐在牢裏。卻自手捉獄子藤條,公然從大門出去。參禪人須是恁麽始得。
■老人眉批■
原來如此易!
■鋸解秤砣■
三乘人,即聲聞、緣覺、菩薩。
小果,指聲聞、緣覺。
穴地、穿壁及自天窗中出,解脫的痕迹宛然存在。
獄子,即看守牢房的禁卒,喻見惑、思惑、塵沙惑、無明惑。這些煩惑象獄卒一樣,纏繞著我們,使我們封閉自己,昧卻佛性,不得自由。
五祖法演禪師的這個比喻,讀來有趣。老人讚歎曰:“原來如此易!”。現將五祖的比喻與天臺宗的《六即佛》一一對應起來,供養大家:
從初入地獄,先與獄子不相疑,一切如常。——理即佛:
動靜理全是,行藏事盡非。冥冥隨物去,杳杳不知歸。
一日寄信去,覓得酒肉,與獄子吃至大醉。——名字即佛:
方聽無生曲,始聞不死歌。今知當體是,翻恨自蹉跎。
取獄子衣服、行纏、頭巾,結束自身。——觀行即佛:
念念照常理,心心息幻塵。遍觀諸法性,無假亦無真。
卻將自己破衣服,與獄子著,移枷在獄子項上,坐在牢裏。——相似即佛:
四住雖先落,六塵未盡空。眼中猶有翳,空裏見花紅。
卻自手捉獄子藤條,公然從大門出去。——分證即佛:
豁爾心開悟,湛然一切通。窮源猶未盡,尚見月朦朧。
參禪人須是恁麽始得。——究竟即佛:
從來真是妄,今日妄皆真。但複本時性,更無一法新。
六五、五祖寒熱
■公案原文■
五祖云:世人似發瘧一般,寒一上、熱一上,不覺過了一生矣。
■鋸解秤砣■
寒一上、熱一上,就是:寒一陣子、熱一陣子。寒,指的苦寒,比喻世間苦報,苦到極處,報在地獄;熱,指的溫暖,比喻世間福報,福到極處,報在天界。五祖法演禪師不用“暖”字,而用“熱”字,重在指出:即使那天界之福亦是苦——無常故苦。寒一陣子、熱一陣子,無常啊!就象患了瘧疾一般,這是病苦啊!欲療此病,須找醫生,佛是大醫王;期望病癒,當服良藥,法是伽陀藥;尋訪醫藥,應問大衆,僧是解脫衆。
對於密乘弟子來說,根本上師集中地體現了佛法僧三寶,當至心依怙。
南無根本上師 元音阿闍黎!
六六、絕妙手段
■公案原文■
範縣君,號寂壽道人,在城都參佛果。果教渠看“不是心、不是佛、不是物”,是什麽?不得下語,不得開口。
看來看去,無入頭,便覺棲惶,乃問佛果云:“此外有何方便,令某甲會去?”
果云:“有個方便——不是心、不是佛、不是物。”
壽於此有省,乃云:“元來得恁麽近。”
■老人眉批■
絕妙接人手段!
■鋸解秤砣■
有一個姓范的縣令,號稱寂壽道人,來成都找佛果圓悟克勤禪師學禪。佛果叫他看“不是心、不是佛、不是物”這則因緣:
趙州從諗禪師的師父南泉普願和尚,有時曰:“江西馬祖說‘即心即佛’,王老師(南泉自稱)不恁麽道,‘不是心,不是佛,不是物’。恁麽道還有過麽?”趙州禮拜而出。
時有一僧隨問趙州曰:“上座禮拜便出,意作麽生?”州曰:“汝卻問取和尚。”僧乃問:“適來諗上座意作麽生?”師曰:“他卻領得老僧意旨。”
哈哈!“禮拜而出”才是領,若說個“領”字,則早已錯過“不是心、不是佛、不是物”了也!請看:
大慧宗杲禪師室中問僧:“不是心,不是佛,不是物。你作麽生會?”僧曰:“領。”師曰:“領你屋裏七代先靈!”僧便喝。師曰:“適來領,而今喝,幹他‘不是心,不是佛,不是物’甚麽事?”僧無語,師打出。
再看看大慧宗杲禪師的另一個弟子,官居提刑的吳偉明居士,是怎麽領的:
吳提刑有偈曰:“不是心,不是佛,不是物,通身一具金鎖骨。趙州親見老南泉,解道鎮州出蘿蔔。”
大慧說偈印證曰:“通身一具金鎖骨,堪與人天爲軌則。要識臨濟小廝兒,便是當年白拈賊!”
回過頭來再看這位范縣令,他看這個公案,便無入處。爲什麽無入處?蓋不能離開思維也。他甚覺棲惶,急不可耐,便跑去問佛果:“此外還有什麽方便法門,使我能夠領會呀?”佛果說:“倒是有個方便……”於是,范縣令集中注意力,待聽下文。佛果說:“不是心、不是佛、不是物。”這一下打斷了范縣令的念念相續之心,那“不是心、不是佛、不是物”的本來一段真光朗然現前。他突然明白了:“元來離得恁麽近!”
世人哪個不是捨近求遠,念念馳求,以致於幻化出沒完沒了的輪回苦海!待苦海疲極,志求解脫,卻仍離不開捨近求遠、念念馳求的習氣,乃至墮入“解脫深坑”而不能自拔。勞他釋迦世尊不惜眉毛,應機拈出三藏十二部經法、三大阿僧祗劫心路歷程、三賢十地果證、八萬四千對治門……。若能當下熄滅狂心,又何勞他世尊拈出!臨濟祖師也是如此,不得不應機拈出三玄三要、四重主賓……。大彗稱臨濟爲“白拈賊”,是真解臨濟苦心、真懂報祖師恩啊!只如這個范縣令,若不遇佛果,便錯過今生了也。就象我等若不遇老人,也不免錯過今生啊!
老人讚歎佛果:“絕妙接人手段!”——看準時機,當下截斷學人的思維,使他有親見佛性的機會,正是絕妙的接人手段啊!
六七、會三歸一
■公案原文■
兜率悅和尚,首衆於廬山棲賢。時洪帥熊伯通,請住龍安兜率。
悅設三問,以問學者:
一曰:撥草參玄只圖見性,即今上人性在什麽處?
二曰:識得自性方脫生死,眼光落地時作麽生脫?
三曰:脫得生死便知去處。四大分離向什麽處去?
無盡有三頌酬之:
其一曰:陰森夏木杜鵑鳴,日破浮雲宇宙清。莫對曾參問曾晢,從來孝子諱爺名。
其二曰:人間鬼使符來取,天上花冠色正萎。好個轉身時節子,莫教閻老等閒知。
其三曰:鼓合東村李大妻,西風曠野淚沾衣。碧蘆紅蓼江南岸,卻作張三坐釣磯。
悅住兜率五年,一日說偈曰:“四十有八,聖凡盡殺。不是英雄,龍安路滑。”奄然而化。
■老人眉批■
合三問另作一頌:來去自在,出入無礙。本來塵埃,逍遙法外。
■鋸解秤砣■
從悅和尚在廬山棲賢寺當首座的時候,地方官熊伯通請他住持龍安兜率禪寺。五年後,兜率從悅禪師留下一偈,便取涅槃。偈曰:“四十有八,聖凡盡殺。不是英雄,龍安路滑。”
兜率從悅禪師曾設三問以驗學人,他的弟子無盡居士寫了三頌,答這三問:
第一問:撥草參玄只圖見性,即今上人性在什麽處?
第一答:陰森夏木杜鵑鳴,日破浮雲宇宙清。莫對曾參問曾晢,從來孝子諱爺名。
曾參的父親,名叫曾晢。就象古人忌諱直呼尊名一樣,又有哪一個見性的人,自稱自己見性了?千七百則公案,有這樣自稱的例子嗎?須知,這樣一自稱,便有了聖凡高下,已落入概念裏去了。一有落處,就不是了,若再萌發我慢種子,入魔有份!這個忌諱,曹洞宗謂之“當今諱”。慢說這個,即使與之接近的講法,也被曹山禪師排除。請聽曹山禪師的《四禁偈》:莫行心處路,不挂本來衣,何須正恁麽,切忌未生時。
性在什麽處?性在作用啊!只如那夏天的森林,陰涼茂密,杜鵑鳴叫,這都是性的作用。若能如此見得,就象那太陽照破浮雲一樣,宇宙一片清平。
在人的一生中,定個時間,鍥而不捨,打開本來。人未死而見性。此謂之“尅期取證”。如此方不枉過一生,古人有雲:朝聞道,夕死可矣!
第二問:識得自性方脫生死,眼光落地時作麽生脫?
第二答:人間鬼使符來取,天上花冠色正萎。好個轉身時節子,莫教閻老等閒知。
眼光落地時就是死相現前時。及至天人頂上三花萎敗、腋下汗臭、不樂本座。人間壽命已盡,閻王之使者持符來催,四大逐次分離,眼見得是活不成了。那又向什麽處去了呢?無盡居士稱此時爲“好個轉身時節子”,此時正好轉過身來,通體放下,直取涅槃。且看他自己是如何於此時轉身的:公(無盡居士)于宣和四年十一月黎明,口占遺表,命子弟書之。俄取枕擲門窗上,聲如雷震。衆視之,已薨矣。好個“莫教閻老等閒知”,原來這麽有把握呀!
臨終時自有把握,不隨它生死流浪。此謂之“即生取證”。
第三問:脫得生死便知去處。四大分離向什麽處去?
第三答:鼓合東村李大妻,西風曠野淚沾衣。碧蘆紅蓼江南岸,卻作張三坐釣磯。
東村的李大死了,李大的妻子頓時失去了依靠,悲痛欲絕。她頂著凜冽的西風,在曠野的墓地上哭啊、哭啊,悲痛欲絕。沈悶的喪鼓合著淒厲的哭聲,訴說著:生老病死,大苦海呀!蘆葦黃了又綠、綠了又黃,蓼花落了又紅、紅了又落……多少年後,在這碧蘆紅蓼的江河南岸上,有個年輕的張三悠閒地坐著垂釣,他就是李大的再來。若李大的妻子還活著,老太婆看見這個張三,也不會聯想到李大。張三不知道生從何來,就象李大也不知道死往何去一樣。哎呀且住!我們總把“本來無我”當道理講,現在請就此例替他道一句:到底張三是我呀,還是李大是我?
四大分離向什麽處去?胡張三、黑李四!我們不要忘了還有一個環節,那就是——中陰身。在中陰時莫被境界所迷,即可解脫苦海,得生淨土。中陰時若能把握住自己,與佛光相應,即得解脫,此謂之“中陰取證”。
老人嫌無盡居士這三頌答得太囉嗦,就合三問另作一頌:“來去自在,出入無礙。本來塵埃,逍遙法外。”逍遙在世間法之外,才堪稱“來去自在,出入無礙”。色身本來就是塵埃,哪里有什麽“我”呀!
人人都能逍遙在世間法之外,只是他不肯逍遙。你不信?你看看他活著時是如何地執著、如何地放不下,更何況是死後。這又能怪得了誰呢!
六八、傾湫倒嶽
■公案原文■
梁山觀和尚會下,有個園頭參得禪,衆中多有不信者。一日,有僧去撩撥他,要其露個消息。乃問園頭:“何不出問堂頭一兩則話結緣?”
園頭云:“我除是不出問,若出,須教這老漢下禪床立地在。”
及梁山上堂,果出問曰:“家賊難防時如何?”
山云:“識得不爲冤。”
曰:“識得後如何?”
山云:“貶向無生國裏。”
曰:“莫是他安身立命處也無?”
山云:“死水不藏龍。”
曰:“如何是活水裏龍?”
山云:“興波不作浪。”
曰:“忽然傾湫倒嶽時如何?”
梁山果然從法座上走下,把住云:“闍梨!莫教濕著老僧袈裟角。”
師云:須知悟底人與悟底人相見,自然縱奪可觀。
■鋸解秤砣■
曹洞宗梁山緣觀禪師座下,有個負責種菜的園頭,梁山觀說他開悟了,大家都不太相信。一天,有人去挑逗園頭,要園頭露一露開悟的風範。園頭說:“除非我不出來問話。我若出來問,就能讓老和尚下了禪床,站在地上跟我說話。”於是,第二天就演出了這場流傳千古的對話:
園頭問:“家賊難防時如何?”——起心動念,謂之“家賊”。可總是起心動念,怎麽辦哪?
梁山答:“識得不爲冤。”——你能察覺到自己在起心動念,慧照已起,已經不枉參禪了。
“識得後如何?”——察覺到以後怎麽辦哪?壓制它,還是縱容它?
“貶向無生國裏。”——既不壓制它,也不縱容它。別理它,它就生不起來了。
“莫是他安身立命處也無?”——就安住在這個“生不起來”裏嗎?
“死水不藏龍。”——這裏哪能安住!一壇死水,不活潑潑地起用怎麽能行啊!
“如何是活水裏龍?”——那怎麽樣起用啊?
“興波不作浪。”——儘管波濤洶湧(應),卻是浪花未起(無所住)。
至此,對話該是結束了。但園頭仍不放過,接著問:“忽然傾湫倒嶽時如何?”——把無底深潭的水一下子傾倒出來,水勢足以沖倒山嶽,這時怎麽辦哪?這是比喻“掄刀上陣”時,此時還能浪花未起麽?
梁山果然從法座上走下來,抓住園頭說:“闍梨!莫教濕著老僧袈裟角。”——縱然是傾湫倒嶽,也還是浪花未起,老僧的袈裟角也不曾濕呢。
其實,梁山的這句話也可以坐在禪床上說,他爲什麽下禪床立地呀?請看園頭最後這一問,這裏頭有隱義呀:
“傾湫倒嶽”。傾湫——咱倆把活潑潑的佛性通體顯露給大衆。倒嶽——您總象山嶽一樣坐著不動,這次也示現一下被沖倒吧。
他們師徒心心相印,梁山哪會聽不出他的意思。不但能聽出這個,進而還能猜出:他已經吹過牛了!梁山知道,園頭是明眼人。以前梁山對大家說他開悟,是要大家跟他學,他不會誤人的,今日就成全了他吧。於是,就下了法座。
然而,只這一次尚可,總是這樣就不行。法座哪能隨便下呀?法地一動,一切不安!所以梁山抓住園頭,告誡他:“莫教濕著老僧袈裟角!”——以後可不能吹這種牛了。若再這樣,我這法座還怎麽坐呀!
六九、半瓶晃蕩
■公案原文■
湛堂和尚云:禪和家乍入衆時,初發心菩薩與佛齊肩。一年之外,到佛腰邊。恰如個琉璃瓶子相似,元初空裸裸地、淨潔潔地,卻著了半瓶不淨潔底水,搖得來在裏面,丁丁當當只管響。忽然著本色人,向他道:爾這瓶子本自淨潔,卻被這些惡水在裏面,又不滿,秖管響。要得不響,須是依前傾出揚卻。蕩洗了,卻滿著一瓶好水,便不響。因甚不響?蓋謂滿了。
■鋸解秤砣■
湛堂文准禪師說:“禪和家乍入衆時,初發心菩薩與佛齊肩。”爲什麽能與佛齊肩?因爲發心猛利呀!當解脫緣熟時,初發心修行,異常猛利,刹那便看穿世間,一下子就把對世間的妄想執著抛到了腦後,空裸裸、淨潔潔,故而稱“與佛齊肩”。可是,爲什麽“一年之外,到佛腰邊”哪?因爲“著了半瓶不淨潔底水”——相似佛法,把自己對佛法的理解誤以爲是佛法的真諦。因爲“不淨潔”,成了所知障,再也裝不進去好水,這瓶子就裝不滿了。還是因爲這個“不淨潔”,瞅哪兒都不如法,看啥都不感冒,逮著誰批評誰,丁丁當當只管響。
忽然遇著本色人,對他說:你這瓶子本自淨潔(菩提自性,本來清淨),卻裝些惡水在裏面(佛法不恁麽),又不滿,秖管響(一瓶不響,半瓶晃蕩)。要得不響,須是依前傾出揚卻(須“初發心時便成正覺”始得)。蕩洗淨,滿裝一瓶好水,便不響(但用此心,直了成佛)。
爲什麽蕩洗淨就不響了呢?因爲已經裝滿了好水。
七○、應病與藥
■公案原文■
嚴陽尊者見趙州。有僧問:“如何是佛?” 云:“土塊。”“如何是法?” 云:“地動也。”“如何是僧?”“吃粥吃飯。”又問:“如何是新興水?” 云:“前面江裏。”
師云:似這般法門,恰似兒戲相似。入得這般法門,方安樂得人。如真淨和尚拈提古今,不在雪竇之下,而末流傳習,卻成惡口。小家只管問“古人作麽生”,真如又如何下語,楊岐又如何下語……爾管得許多閒事!瘥病不假驢駝藥!若是對病與藥,籬根下拾得一莖草,便可療病。說什麽朱砂、附子、人參、白術……
■鋸解秤砣■
洪州新興嚴陽尊者,諱善信。初參趙州,問:“一物不將來時如何?”州曰:“放下著。”師曰:“既是一物不將來,放下個甚麽?”州曰:“放不下,擔取去!”師於言下大悟。
住後,僧問:“如何是佛?”師曰:“土塊。”曰:“如何是法?”師曰:“地動也。”曰:“如何是僧?”師曰:“吃粥吃飯。”問:“如何是新興水?”師曰:“面前江裏。”問:“如何是應物現形?”師曰:“與我拈床子過來。”
師常有一蛇一虎,隨從手中與食。
大慧禪師評論說:象這種極其平實的法門,在外人看來,就好象兒戲一樣。若真能入得這種法門,那才是真正安樂自在的人呢。他是那麽地平實,即使蛇虎直接吃他手中的食物,也平常得很呐。你看他答得多麽平常:土塊、地動、吃粥吃飯、水在江裏。同樣的話語,不同的人講出來,意境就不同。比如,真淨和尚拈提古今,開口便罵,其意境卻不在雪竇之下。而“末流”之人傳習真淨這些話,卻是惡口!
那些“小家”之人,只管問古人怎麽怎麽,真如和尚說什麽了,楊岐和尚說什麽了……他說什麽自有他的道理,你管得了這麽多閒事嗎?佛法是應病與藥,人若有病,不吃驢駝的藥,因爲那不對症。若真的對了症,從籬笆根拔下一根草,也能治好病。治好病即得,還管他“朱砂、附子、人參、白術……”幹什麽!
佛令他的弟子周利盤陀伽持誦“掃帚”二字。周利盤陀伽持誦不綴,直證阿羅漢果。哈哈!這即生能證阿羅漢果的“掃帚”法門,該歸入哪個次第?該屬於上、中、下何等啊?
七一、大智慧人
■公案原文■
真淨會下,有昭泰首座。到五祖,祖見舉真淨語錄,乃贊云:“此是大智慧人。”
師云:老南下尊宿,五祖只肯晦堂、真淨二老而已,自餘皆不肯他也。五祖爲人,如綿裏一柄刀相似,才拶著,便將咽喉一刺,刺殺爾去也。若是真淨:腳上著也,即腳上殺爾;手上著也,即手上殺爾;咽喉上著也即咽喉上殺爾。
■鋸解秤砣■
真淨禪師座下的昭泰首座,到五祖法演禪師這裏參訪,談到了真淨禪師怎麽怎麽說。五祖聽到了,讚歎說:真淨是大智慧人啊!
大慧禪師評論說:黃龍慧南禪師座下的傳人,五祖只肯兩個人——晦堂、真淨二老,別的黃龍傳人都不爲五祖所肯。五祖禪師教導學人,看似綿軟,其實是綿裏藏著一柄刀。才拶著(點醒他的機會來了),便將咽喉一刺,刺殺爾去也(切中要害,一下子打滅學人的妄執)。真淨是另一種風格:腳上著也,即腳上殺爾;手上著也,即手上殺爾;咽喉上著也即咽喉上殺爾。——隨學人的問處便奪,直叫你赤裸裸、淨灑灑去。風格雖然不同,效果卻是一樣的:當下殺掉學人的妄想執著,逼拶學人認取那本具的一段真光。
五祖禪師屬於楊歧派,晦堂、真淨屬於黃龍派。黃龍、楊歧,宗風並不相同。但這只是手段不同,目的卻是一樣的。只要能達到啓發學人的目的,用什麽手段都好。五祖讚歎晦堂、真淨二老,是因爲二老能使學人除掉妄執、能使學人眼正啊。
七二、駙馬寫頌
■公案原文■
駙馬都尉李公遵勖,得心要于石門聰禪師。
嘗作二句頌,寄發運朱正辭。時許式爲淮南漕,朱以李頌示許,請共和之。頌曰:“學道須是鐵漢,著手心頭便判。”朱曰:“雨催樵子還家”,許曰:“風送漁舟到岸”。
又請浮山遠禪師和曰:“學道須是鐵漢,著手心頭便判。通身雖是眼睛,也待紅爐再煆。鉏麑觸樹迷封,豫讓藏身吞炭。鷺飛影落秋江。風送蘆花兩岸。”諸公見,大敬之。
李乃自和曰:“參禪須是鐵漢,著手心頭便判。直趣無上菩提,一切是非莫管。”今唯傳後一頌而已。
■鋸解秤砣■
襄州石門穀隱蘊聰禪師的弟子,貴爲駙馬都尉的李遵勖居士,寫頌只寫了前兩句“學道須是鐵漢,著手心頭便判”,後面的讓大家續和。
朱正辭、許式兩位居士續成:“學道須是鐵漢,著手心頭便判。雨催樵子還家,風送漁舟到岸。”——他們倆都是官員,還家、到岸還要風雨催送。平時他們就連走路也要借助于車馬轎子,這也是習慣了吧。
浮山法遠禪師續成:“學道須是鐵漢,著手心頭便判。通身雖是眼睛,也待紅爐再煆。鉏麑觸樹迷封,豫讓藏身吞炭。鷺飛影落秋江,風送蘆花兩岸。”大家看了此偈,都很佩服。
通身雖是眼睛,也待紅爐再煆——雖然見惑已斷,道眼通明,也要再斷思惑,在生死海裏鍛煉,勤除妄執的習氣。
鉏麑觸樹迷封——鉏麑是個殺身取義的鐵漢。左傳曰:“晉靈公不君(晉靈公昏庸無道),趙盾驟諫之(晉大夫趙盾違顔而諫)。靈公患焉(晉靈公非常惱恨),使鉏麑賊之(便教鉏麑去刺殺趙盾)。晨往,寑門辟矣(鉏麑天不亮就潛入趙盾家,可是趙盾家的大門已經開了)。盛服將朝,尚早,坐而假寐(趙盾已經穿好了朝服。因爲天還早,趙盾便坐著打盹兒)。麑退而言曰(鉏麑退後幾步,說道):‘不忘恭敬,民之主也(趙盾不忘恭敬,勤於國家大事,是老百姓的主心骨啊)。賊民之主不忠(刺殺老百姓的主心骨,就是不忠),棄君之命不信(已經答應過晉靈公,若不刺殺趙盾,便是不守信用),有一於此,不如死也(不忠、不信,占著一頭,都不如死了好)。’觸槐而死(鉏麑就頭撞槐樹自殺了)。趙盾遂得全(晉大夫趙盾便得以保全性命)。”法遠禪師說鉏麑“迷封”,是說它糊塗,自己把自己封閉起來了,以至於不能識大局、顧大體。試想:你雖然死了,晉靈公再派另個一刺客刺殺趙盾,那怎麽辦哪?還不如從此隱居、暗中保護趙盾好呢。
豫讓藏身吞炭——豫讓也是個殺身取義的鐵漢,想必大家都知道他的故事。
浮山法遠禪師舉了兩個“鐵漢”的故事,是激勵學人:學道也須這樣捨棄,乃至生命(朝聞道,夕死可矣)!
鷺飛影落秋江——鷺飛:已出世間(如是捨命精進,乃至斷盡見思惑,照破分段、變易兩重生死)。影落秋江:也不妨夢幻佛事、水月道場。
風送蘆花兩岸——風送:無心爲之(本無衆生可度,無生相、無度相)。蘆花兩岸:如是度無量無邊的衆生。
最後,李遵勖居士自己接續道:“參禪須是鐵漢,著手心頭便判。直趣無上菩提,一切是非莫管。”這就把上面的種種頌詞一筆勾銷了。同時點出“直趣無上菩提”,也算是作了個總結。
現在大家經常傳誦的,也只有這最後一頌了。
七三、住持四戒
■公案原文■
佛鑒和尚,初受舒州太平請,禮辭五祖。祖曰:“大凡住院,爲己戒者有四:第一、勢不可使盡。第二、福不可受盡。第三、規矩不可行盡。第四、好語不可說盡。何故?好語說盡人必易之,規矩行盡人必繁之,福若受盡緣必孤,勢若使盡禍必至。”鑒再拜,服膺而退。
後鑒辭靈源,源云:“住持當以拄杖、包笠懸挂方丈屋壁間,去住如衲子之輕,則善矣。”
■鋸解秤砣■
據《五燈會元》記載:“會太平靈源(隆興府黃龍靈源惟清禪師)赴黃龍,其席既虛,源薦師(佛鑒慧懃)于舒(舒州,地名)守(太守)孫鼎臣,遂命補處。”
原太平道場的方丈靈源惟清禪師是黃龍派傳人,他應請去主持黃龍道場,卻向當地官府推薦楊歧派的佛鑒慧懃接任太平道場,這顯示了靈源惟清禪師只重眼正、不重派系的闊然胸襟。
佛鑒拜別師父五祖法演禪師時,五祖囑咐他:“做方丈必須律己、才能正人,有四條應該引以爲戒:第一、勢力不可使盡。第二、福報不可受盡。第三、規矩不可行盡。第四、好話不可說盡。爲什麽呢?因爲:若把好話說盡,學人就看不起他,從而離開他;若把規矩行盡,便陷入繁瑣,而使學人惶惶不可終日;若把福報受盡,緣分就少了,必然陷入孤立;若把勢力使盡,禍事就要來了。”這都是經驗之談哪!佛鑒感謝師父的囑咐,再三拜謝而去。
佛鑒來到太平禪寺,手續交接完畢,靈源惟清禪師辭別時交代他:“做方丈的,應該象普通學僧一樣,把應手之物挂在牆上,來去也象普通學僧一樣輕手輕腳。要這樣才好。”
古人如此律己,如此重視“身教重於言教”,我等學人應該怎麽辦哪?
七四、莫謗他好
■公案原文■
徐師川同佛果到書記寮,見果頂相。師川指云:“這老漢腳跟未點地在。”果云:“甕裏何曾走卻鼈。”川云:“且喜老漢腳跟點地。”果云:“莫謗他好。”
■鋸解秤砣■
官居樞密的徐俯,字師川,號東湖居士。靖康初年,他與朝中幾個有志于禪宗的同僚,住在佛果的道場裏跟佛果學禪,其實也有勘察佛果見地的意思。徐師川見地超邁,佛果很欣賞他。
書記寮裏懸挂著佛果的頭像。有一天,徐師川同佛果來到書記寮,看見了佛果的頭像。徐師川指著頭像說:“這老漢腳跟猶未點地在。”佛果說:“甕裏何曾走卻鼈!”徐師川說:“且喜老漢腳跟點地。”佛果說:“莫謗他好!”徐師川便休。
“這老漢腳跟猶未點地在。”——否定之語。這是探杆影草,試探一下,看你如何答對。
“甕裏何曾走卻鼈!”——本來現成,當下就是。你在這裏囉嗦什麽!
“且喜老漢腳跟點地。”——肯定之語。這還是探杆影草,逆風你不上當,再刮順風,看你上不上當。其實是又一勺惡水!
“莫謗他好!”——你別無端誹謗我了!
佛果圓悟禪師哪會上這種當!別說你順逆兩風,即使八風齊吹,我自巋然不動。
徐師川撼不動佛果,只好休去。
七五、大聖姓何
■公案原文■
鳥龍長老訪馮濟川,說話次,云:“昔有官人問泗州大聖:‘師何姓?’聖云:‘姓何。’官云:‘住何國?’聖云:‘住何國。’此意如何?”
龍云:“大聖本不姓何,亦不是何國人,乃隨緣化度耳。”
馮笑曰:“大聖決定姓何,住何國。”如是住返數次。
遂致書于師,乞斷此公案。師云:“有六十棒,將三十棒打大聖,不合道姓何。三十打濟川,不合道大聖決定姓何。若是烏龍長老,教自領出去。”
■鋸解秤砣■
昔有泗州大聖遊化人間。若有人問他:“你何姓啊?”他順口答道:“是啊!我姓何。”若再問他:“你住何國啊?”他答:“對!我住何國。”哈哈!大聖活潑潑地演出了一幕“答在問處”的活劇。
鳥龍長老說:“其實大聖本不姓何,也不是何國人。這只是他隨緣化度罷了。”這話好懂。捫心自問:我們不也是這麽認爲的麽!
馮濟川說:“大聖決定姓何,一定住何國。”這話就不好懂了。馮濟川的意思是:家住哪里、姓甚名誰,不過是個記號而已。他既然說姓何、住何國,那就用這個記號,一定是可以的。
一個說姓何、一個說不姓何。兩人爭執不下,就給大慧宗杲禪師寫了封信,請大慧禪師評評誰對。
大慧宗杲禪師回信說:“大聖不該說他姓何,當吃三十棒。馮濟川不該說大聖決定姓何,也當吃三十棒。至於烏龍長老該不該吃棒,自己出去好好想想吧。”
爲什麽說“姓何”就該吃棒?爲什麽說“決定姓何”也該吃棒?哎呀!別琢磨這個了。若琢磨這個,當吃六十棒!
我們不也象鳥龍長老那樣,也認爲“大聖本不姓何,亦不是何國人”麽!既然鳥龍長老應該好好想想,我們也應該向切近處好好想想:爲什麽我們會認爲“大聖本不姓何,亦不是何國人”呢?
七六、護教之心
■公案原文■
無盡居私第日,適年荒,有道士輩,詣門教化食米。無盡遂勸各人誦《金剛經》。若誦得一分,施米一鬥。如誦畢,施米三石二鬥。化渠結般若緣,故云財、法二施。每遇僧又勸念老子,使其互相知有。觀其護教之心,直如是爾。
■鋸解秤砣■
宰相張無盡居士曾被罷官,在家裏閒居。在這段日子裏,遇到荒年時,若有道士登門化米,無盡居士就叫他們讀誦佛教的《金剛經》。誦一分經,給一鬥米,如全經三十二分誦畢,就給三石二鬥米。若有佛教的僧人登門化米,無盡居士就叫他們讀誦老子的《道德經》。
無盡居士這樣做,是爲了讓他們互相瞭解對方的教義。如果不瞭解對方的深意,便動輒加以攻擊,不但如同隔靴搔癢,搔不到對方的癢處,而且徒增口業,反而是自己受害。無盡居士並不是讓佛教徒改信道教,也不是讓道士改信佛教,更不是要合兩教爲一教,還不是要把一教收歸到另一教的旗下。而是要各教之間求同存異、和睦相處。若胡亂攻擊別教,堅持我教應該統一所有人類的心,這不但達不到目的,而且最終害了自己。不胡亂攻擊別教,其實是保護自己呀!
大慧禪師說,這是無盡居士的護教之心。有位同仁問:“護什麽教啊?護佛教還是護道教?”諸位,捫心自問:咱們也有同樣的問題在麽?若有,是不是也應該去讀《道德經》啊?
七七、群鴉負土
■公案原文■
廖等觀知潭州善化縣時,有一婆每日誦《金剛經》,於街市乞食,夜則歸宿山阿。忽數日不見行乞,群鴉噪集於其止處。令人往視之,見懷《金剛經》傍岩而化,群鴉負土以覆之。
師升堂舉此,時廖知縣亦在座下。
■鋸解秤砣■
善化縣有一位於街市乞食的老太太,每日讀誦《金剛經》。她沒有家,晚上就住在山崖下。忽然,大家發現,熟十天都不見她乞食了,有一大群鳥在她住的那個山崖飛鳴。大家去那山崖下看,見那老太太懷抱著《金剛經》,在岩石旁邊圓寂了。那一大群鳥是啣土掩埋她呢。這位日持《金剛經》的老太太竟有如此大的感召力,能感化群鳥送葬!
大慧禪師給大衆講這件事的時候,善化縣的知縣廖等觀廖大人就在座下聽,足證此事真實不虛。
七八、到家人語
■公案原文■
師一日到明月庵,見壁間畫髑髏,馮濟川有頌雲:“屍在這裏,其人何在?乃知一靈,不居皮袋。”
師不肯,乃作一頌雲:“即此形骸,便是其人。一靈皮袋,皮袋一靈。”
■老人眉批■
心外有法乎?
的的到家人語!
■鋸解秤砣■
有一天,大慧宗杲禪師到明月庵去,見牆壁上畫著一具髑髏,旁邊有馮濟川居士爲這具髑髏寫的頌詞:“屍在這裏,其人何在?乃知一靈,不居皮袋。”顯然,馮居士認爲:形骸是形骸,一靈是一靈,形骸是身,一靈是心,心外另有個形骸在。其實,慢說形骸不在妙明真心之外,即此一靈,也不在心外。老人批示雲:“心外有法乎?”這一問正中馮居士的要害!須知:心外取法的思想,是外道的思想啊!
大慧宗杲禪師當然不會同意馮居士的觀點,便又作了一頌:“即此形骸,便是其人。一靈皮袋,皮袋一靈。”這裏的“其人”,就是指的妙明真心——佛性。形骸也不在佛性之外,一靈就是皮袋,皮袋就是一靈。所以老人讚歎大慧的頌詞:“的的到家人語!”
有位同仁說:“馮居士所說的一靈,是指的第八識。第八阿賴耶識‘去後來先做主公’,第八識怎麽會是皮袋呢?”其實,他說這話時,恰是忘了第八識的實質,只剩下“第八識”的名字,那是他自己誤解了的“第八識”。須知:森羅萬象,也包括這個微不足道的皮袋,都是第八識的“相分”啊!怎麽能把皮袋排斥在第八識之外呢!
符合大乘一實相印,才是大乘佛教。說空時人形兩空,說有時人形兩有,並非打成兩截,並非空其形而實其人啊。
七九、無盡居士
■公案原文■
張無盡丞相,十九歲應舉入京,經由向家。向家夜夢人報曰:“明日接相公。”淩晨,淨室以待。至晚,見一窮措大,著黃道服,乃無盡也。向禮延之,問:“秀才何往?”無盡以實告。向曰:“秀才未娶,當以女奉灑掃。”無盡謙辭再三。向曰:“此行若不了當,吾亦不爽前約。”後果及第,乃娶之。
初任主簿,因入僧寺,見藏經梵夾齊整,乃怫然曰:“吾孔聖之教,不如胡人之書,人所仰重?”夜坐書院中,研墨吮筆,憑紙長吟,中夜不眠。向氏呼曰:“官人,夜深,何不睡去?”無盡以前意白之,正此著《無佛論》。向應聲曰:“既是無佛,何論之有!當須著《有佛論》始得。”無盡疑其言,遂已。
及訪一同列,見佛龕前經卷,乃問曰:“此何書也?”同列曰:“《維摩詰所說經》。”無盡信手開卷,閱到“此病非地大,亦不離地大”處,歎曰:“胡人之語,亦能爾耶!”問:“此經幾卷?”曰:“三卷,可借歸盡讀。”向氏問:“看何書?”無盡曰:“《維摩詰所說經》。”向氏曰:“可熟讀此經,然後著《無佛論》也。”無盡悚然,異其言。
由是深信佛乘,留心祖道。後爲江西漕,遍參祖席。首謁東林照覺總公,總詰其所見處,與己符合,乃印可之,曰:“吾有得法弟子住玉溪,乃慈古鏡也,亦可與語。”無盡複因按部,過分甯,諸禪迓之。無盡到,先致敬玉溪慈,次及諸山,最後問兜率悅禪師。悅爲人短小,無盡曾見龔德莊,說聰明可人,乃曰:“聞公善文章。”悅大笑曰:“運使失卻一隻眼了也。某,臨濟九世孫。對運使論文章,正如運使對某論禪也。”無盡不然其語,乃強屈指曰:“是九世也。”又問:“玉溪去此多少?”曰:“三十裏。”曰:“兜率聻?”曰:“五裏。”無盡是夜乃至兜率。
悅先一夜,夢日輪升天,被悅以手搏取,乃說與首座云:“日輪,運轉之義。聞張運使非久過此,吾當深錐痛剳。若肯回頭,則吾門幸事。”首座云:“今之士大夫,受人取奉慣,恐惡發,別生事也。”悅云:“正使煩惱。只退得我院,別無事也。”
無盡與悅語次,稱賞東林,悅未肯其說。無盡乃題寺後《擬瀑軒詩》,其略云:“不向廬山尋落處,象王鼻孔謾撩天。”意譏其不肯東林也。公徐語及宗門事,悅曰:“今日與運使相陪人事,已困,珍重,睡去。”至更深,悅起來,與無盡論此事:“焚香請十方諸佛作證,東林既印可運使,運使于佛祖言教有少疑否?”無盡曰:“有。”悅曰:“疑何等語?”曰:“疑《香嚴獨腳頌》、《德山托缽因緣》。”悅曰:“既於此有疑,其餘安得無耶?只如言‘末後句’,是有耶?是無耶?”無盡曰:“有。”悅大笑!遂歸方丈,閉卻門。無盡一夜睡不穩,至五更,下床觸翻蹋床,忽然省得!有頌曰:“鼓寂鍾沈托缽回,岩頭一拶語如雷。果然秖得三年活,莫是遭他受記來。”遂扣方丈門雲:“某已捉得賊了。”悅曰:“贓物在甚處?”無盡無語。悅云:“都運且去,來日相見。”
翌日,無盡遂舉前頌呈之,悅乃謂無盡曰:“參禪只爲命根不斷,依語生解。如是之說,公已深悟。然至極微細處,使人不覺不知墮在區宇。”悅後作頌證之云:“等閒行處,步步皆如。雖居聲色,寧滯有無。一心靡異,萬法非殊。休分體用,莫擇精粗。臨機不礙,應物無拘。是非情盡,凡聖皆除。誰得誰失,何親何疏!拈頭作尾,指實爲虛。翻身魔界,轉腳邪塗。了非逆順,不犯工夫。”
無盡邀悅至建昌,途中一一伺察,有十頌敘其事,悅亦以十頌酬之。 時元祐八年八月也。
■老人眉批■
何不道:“開門來,與你看!”待開門,夾背便打!
更何不道:在師腳下!
旨哉斯言!
■鋸解秤砣■
這則公案儼然是一篇無盡居士張商英的學佛小傳。
向家因夢而知張商英,初次見面竟以女相許。張商英飛黃騰達之後,亦不爽前約,足見此人很守信用。向氏女何人也?觀其關鍵時的語句,抑或菩薩示現乎!看她的言談:“既是無佛,何論之有!當須著《有佛論》始得。”此時張商英的“無佛”,是“無佛有衆生”,顯然是昧卻了佛法。再看她的另一句話:“可熟讀此經,然後著《無佛論》也。”此時的“無佛”,卻是“無佛無衆生”,和盤托出了佛法的精髓。在她的激勵和啓發下,一向鄙視佛門的張商英,竟能由此深信佛乘、留心祖道。無盡居士入佛的因緣不可思議!
兜率從悅禪師因夢搏取日輪,對張商英痛下鉗錘,首座爲他捏著一把汗呢。恐觸怒了張商英,禍及兜率。悅禪師卻毫無懼色:“他若惱了,頂多不讓我做方丈,不會殃及寺裏其他人的。”於是,便放手做去。
哪知這張運使還真是個留心祖道的人,不但沒惱,反而在兜率禪師的點撥下發現了自己的不徹——透不過《香嚴獨腳頌》、《德山托缽話》,進而在兜率禪師的逼拶下刹那透脫!當他驀然打失布袋之時,就如同十字路口遇見了親爹,立即頌雲:“鼓寂鍾沈托缽回,岩頭一拶語如雷。果然秖得三年活,莫是遭他受記來。”也不管是不是深夜,竟去敲兜率禪師的門,聲稱:“我已捉得賊了!”——即,已打死了最後一絲未斷盡的命根!
這《香嚴獨腳頌》、《德山托缽話》就那麽難透麽?竟要費這麽大勁才行!當然,在無盡居士那裏是這樣,在別人那裏卻未必如此。各有各的因緣,未必人人盡同。讓我們來看看這兩則公案吧:
香嚴獨腳頌:
香嚴智閑禪師有偈曰:“子啐母啄,子覺母殼。子母俱亡,應緣不錯。同道唱和,妙云獨腳。”
子啐——學人全心全意地致力於打破迷團,就象即將出殼的小雞在蛋殼裏面啐。
母啄——母雞看準時機,在外面一啄,小雞就出殼了。比喻明眼禪師看準時機,兜頭一棒,當下打滅學人的妄想執著。
子覺母殼——小雞出殼覺醒了,而母雞卻墮進了殼裏。比喻學人在師父的激勵下刹那之間打開本來,而師父卻墮進去了。爲什麽會這樣?豈不聞“落草爲人”乎!那怎麽辦哪?“吹毛用了急須磨!”
子母俱亡,應緣不錯——解脫緣熟時,不要錯過。須驀然打破師徒的界限,“無師智”朗然現前!
同道唱和,妙云獨腳——師徒二人就像是修行的同道那樣,一唱一和。已經渾然一體了,哪里還有一絲分別!這個啐啄同時的妙用,就像是人們打破了“兩條腿”的界定,所以叫做“獨腳”。
我們再來看看古禪師對此頌的評說,括弧裏是我的胡亂著語:
萬年道閑禪師上堂云:“全機敵勝,猶在半途。(只爲法執宛然。)啐啄同時,白雲萬里。(事生了也!)才生朕兆,已落二三。(金屑雖貴,落眼成翳。)不露鋒鋩,成何道理?(是啊!總不能不說話吧。)且道從上來事合作麽生?(那怎麽辦哪?)誣人之罪,以罪加之。(哈哈!知道爲什麽“子覺”時,“母”卻“殼”了吧。)”
南院慧顒禪師示衆云:“諸方只具啐啄同時眼,不具啐啄同時用。”時有僧問:“如何是啐啄同時用?”院曰:“作家不啐啄,啐啄同時失。”僧曰:“猶是學人問處。”院曰:“如何是你問處?”僧曰:“失。”院便打。(前面都是殼,這裏才是大好一啄。)其僧不契。(沒管用,白啄了。)後至雲門會中,因二僧舉此話,一僧曰:“當時南院棒折那!”(沒管用,豈不就是棒折!)其僧忽悟,(直至現在才啐出,已遲八劫!)即回南院,院已遷化。時風穴作維那,問曰:“你是問先師‘啐啄同時’話底僧那?”僧曰:“是。”穴曰:“你當時如何?”曰:“我當時如在燈影裏行。(應於當時及時啐出。)”穴曰:“你會也。(真不愧是南院的接班人。“殼”了也!快磨去!)”
德山托缽話:
雪峰在德山作飯頭。一日飯遲,德山擎缽下法堂。峰曬飯巾次,見德山,乃曰:“鍾未鳴,鼓未響,拓缽向甚麽處去?”德山便歸方丈。
峰舉似岩頭。岩頭曰:“大小德山未會末後句在。”山聞,令侍者喚岩頭去。問:“汝不肯老僧那?”岩頭密啓其意,山乃休。
德山次日升堂說法,果與尋常不同。岩頭至僧堂前,拊掌大笑曰:“且喜堂頭老漢會末後句,他後天下人不柰伊何!雖然,也只得三年活。”山果三年後示滅。
在前則“香嚴獨腳頌”那裏,我已經說了不少廢話。在這裏,我就不多囉嗦了。只提幾個問題,供大家討論吧:
一、岩頭說“大小德山未會末後句”,什麽是末後句?
二、岩頭密啓其意(俯在德山的耳朵上說悄悄話),啓的什麽意?
三、第二天德山升堂,果與尋常不同。有什麽不同處?
四、岩頭說德山只得三年活,德山果然三年後圓寂。難道師父(德山)不如弟子(岩頭)嗎?
回過頭來再說張商英,他折騰了一夜,忽然明白了,便連夜去敲兜率禪師的門,聲稱:“我已捉得賊了!”兜率禪師問:“贓物在甚處?”他竟然無語答對。
老人看不過,替無盡居士拈出兩答:
一、何不道:“開門來,與你看!”待開門,夾背便打!(這一打,就如同臨濟打黃檗一般。)
二、更何不道:在師腳下!(哈哈!已踩在腳下了也。不再譏諷“象王鼻孔謾撩天”了吧。)
兜率禪師見他一時不能答出,便輕描淡寫地說:“今日天太晚了,明天再說吧。”
第二天,無盡居士把他所作的偈子呈上。
誰要是以爲此偈是對“德山托缽話”的解釋,便是被他瞞了也!他既已捉得賊,就是已透了這個公案,公案已不可得,他可以將此公案任意拈弄。其實,他這個偈子是借公案的事由,向兜率禪師表明他自己的心地:
鼓寂鍾沈托缽回——比喻:原先以爲自己已經“鼓寂鍾沈”,以爲自己已經歸家穩坐了。
岩頭一拶語如雷——比喻:經師父您一點撥,如同驚雷貫頂,才知道自己未徹。
果然秖得三年活——比喻:我如今已經捉得賊了。
莫是遭他受記來——比喻:若不得師父您的指點,怎會透得這一關!
兜率禪師哪會不知道他的意思!於是就對張商英說:“參禪只爲命根不斷,依語生解。如是之說,公已深悟。然至極微細處,使人不覺不知墮在區宇。”並作頌證之:“等閒行處,步步皆如。雖居聲色,寧滯有無。一心靡異,萬法非殊。休分體用,莫擇精粗。臨機不礙,應物無拘。是非情盡,凡聖皆除。誰得誰失,何親何疏!拈頭作尾,指實爲虛。翻身魔界,轉腳邪途。了非逆順,不犯工夫。”
兜率禪師之偈,正是非關修證、本來現成的祖師禪啊!老人讚歎說:“旨哉斯言!”
無盡居士還要去建昌視察,邀請他的師父兜率禪師一同前往。在路途中,將微細處一一詳細審察,寫了十個頌來表明心地。兜率從悅禪師也以十頌作答。
無盡居士見兜率洞明心地這件事,發生在宋朝元祐八年八月。
八○、新豐不癡
■公案原文■
夾山璘、石霜琳,久依佛日才禪師。罷參後,同遊上江。至黃龍,見南和尚上堂小參。琳不諭其旨,遂求入室。璘怒之,遂毆一頓而去。
琳後大悟,機鋒穎脫,凡說法頗類真淨,而於真淨不相識。
住石霜,以頌送僧見真淨,後句云:“憧憧四海參禪者,不到新豐也是癡。”
■鋸解秤砣■
夾山璘(齡)、石霜琳二位禪師,都曾跟雲門宗的佛日智才禪師學禪,又結伴行腳,參訪臨濟宗的黃龍慧南禪師。黃龍禪師上堂講開示,石霜琳不能領會,就要求做黃龍禪師的入室弟子。而夾山璘卻未必不能領會,他見石霜琳要改宗臨濟,竟然惱了,揍了石霜琳一頓,忿忿地離開黃龍而去。其實,人人未必盡同,你在佛日才座下透脫了,當然不必改宗,石霜琳並沒有透脫,改宗臨濟也沒什麽不可呀。後來,夾山璘果然繼承了佛日才的衣缽,他就是灃州夾山靈泉自齡禪師。
石霜琳在黃龍禪師座下學禪,終於大悟,機鋒穎脫,頗類似真淨禪師的風格。真淨(即洞山文和尚)是黃龍禪師的法嗣,石霜琳跟黃龍學禪的時候,真淨已去住持新豐道場,石霜琳並沒有見過真淨。
後來,石霜琳也繼承了黃龍禪師,住持石霜道場,他寫了一個頌,托一位行腳僧呈給他的師兄真淨,以表示對真淨禪師的景仰。這個頌的最後一句是:“憧憧四海參禪者,不到新豐也是癡。”新豐,就是真淨禪師所住持的道場。
八一、生肇融睿
■公案原文■
生肇融睿,乃羅什法師之高弟,號四依菩薩。嘗同羅什釋《維摩經》,至《不可思議品》皆閣筆。蓋此境界非心思口議,遂不能措一詞。
如李長者論《入華嚴法界》,詞分句解,皎如日星,泮然無疑。若非親遇了緣,安能如此。
■鋸解秤砣■
竺道生、僧肇、道融、僧睿,是著名高僧鳩摩羅什的弟子,人們尊他們爲關中四聖。
四依——依法不依人、依義不依語、依智不依識、依了義不依不了義。四依菩薩,出自《大涅槃經》:佛法之末,有四依菩薩,可以作爲衆生的依怙。也就是說,末世衆生學佛,一定要依止按“四依”原則說法的師父。生肇融睿既然號稱“四依菩薩”,可見他們四個在當時的佛教界具有很高的聲望。生肇融睿之首的竺道生法師,素有“生公說法,頑石點頭”的清譽。
然而,他們四個跟師父鳩摩羅什法師一塊注解《維摩詰所說經》時,到《不可思議品》,卻注解不下去了。此境界言語道斷、心行路絕,他們是教下的大德,到這裏都沒法下筆了。道生法師就曾遇到過秦跋陀禪師,請看他們的對話:
秦跋陀禪師問道生法師:“講何經論?”生曰:“大般若經。”師曰:“作麽生說色空義?”曰:“衆微聚曰色,衆微無自性曰空。”師曰:“衆微未聚,喚作甚麽?”生罔措。師又問:“別講何經論?”曰:“大涅槃經。”師曰:“如何說涅槃之義?”曰:“涅而不生,槃而不滅。不生不滅,故曰涅槃。”師曰:“這個是如來涅槃,哪個是法師涅槃?”曰:“涅槃之義,豈有二耶!某甲只如此,未審禪師如何說涅槃?”師拈起如意曰:“還見麽?”曰:“見。”師曰:“見個甚麽?”曰:“見禪師手中如意。”師將如意擲於地。曰:“見麽?”曰:“見。”師曰:“見個甚麽。”曰:“見禪師手中如意墮地。”師斥曰:“觀公見解,未出常流。何得名喧宇宙!”拂衣而去。其徒懷疑不已,乃追師扣問:“我師說色空涅槃不契,未審禪師如何說色空義?“師曰:“不道汝師說得不是,汝師只說得果上色空,不會說得因中色空。“其徒曰:“如何是因中色空?”師曰:“一微空故衆微空,衆微空故一微空。一微空中無衆微,衆微空中無一微。”
秦跋陀把色空義和盤托出,毫無理論的滯礙。禪師才是真的“依義不依語”呢。
唐朝的李長者,叫李通玄,滄州人,據說他跟當時的皇帝同一個家族,宋徽宗賜他“顯教妙嚴長者”之號。他的著作有《新華嚴經論》四十卷、《華嚴經會釋論》十四卷、《略釋新華嚴經修行次第決疑論》四卷,還有《十玄六相》、《百門義海》、《普賢行門》、《華嚴觀》等。李長者解釋“入華嚴法界”,詞分句解,皎如日星,泮然無疑。他自己若不親證、若不徹了,怎會講得如此清楚明白!
佛法必須親證才能通達。單靠學理論便會滯於理論,不是真的通達。
八二、大慧參禪
■公案原文■
宣州明寂珵禪師,遍見前輩尊宿,如琅琊、雪竇、天衣,皆承事請法。出世嗣興教坦和尚,坦嗣琅琊。後遷太平州瑞竹,退居西堂。師初遊方從之,請益《雪竇拈古頌古》。珵令看因緣,皆要自見、自說,不假其言語。師洞達先聖之微旨,珵嘗稱於衆曰:“杲必再來人也。”
複遊郢州大陽,見元首座、洞山微和尚、堅首座。微在芙蓉會中首衆,堅爲侍者十餘年。師周旋三公座下甚久,盡得曹洞宗旨。受授之際皆臂香,以表不妄付授。師自惟曰:“禪有傳授,豈佛祖自證自悟之法!”棄之依湛堂。
一日湛堂問曰:“你鼻孔因什麽今日無半邊?”對曰:“寶峰門下。”湛堂曰:“杜撰禪和。”又一日,于妝十王處,問曰:“此官人姓什麽?”對曰:“姓梁。”湛堂以手自摸頭曰:“爭奈姓梁底少個襆頭。”對曰:“雖無襆頭,鼻孔仿佛。”湛堂曰:“杜撰禪和。”又看經次,問曰:“看什麽經?”對曰:“金剛經。”曰:“是法平等,無有高下。爲什麽雲居山高、寶峰山低?”對曰:“是法平等,無有高下。”堂曰:“你做得個座主。”使下。一日,問曰:“杲上座,我這裏禪,你一時理會得,教你說也說得,教你做拈古、頌古、小參、普說,你也做得。秖是有一件事未在,爾還知麽?”對曰:“甚麽事?”湛堂曰:“爾秖欠這一解在——[囫]!若你不得這一解。我方丈與你說時,便有禪。才出方丈,便無了。惺惺思量時,便有禪。才睡著,便無了。若如此,如何敵得生死!”對曰:“正是某疑處。”
後湛堂疾,亟問曰:“和尚若不起此疾,教某依附誰,可以了此大事?”曰:“有個勤巴子,我亦不識他。你若見之,必能成就此事。若見他了,不得,便修行去,後世出來參禪。”
■老人眉批■
今時人參禪,大都以爲會得幾則公案,說得口滑,便即是悟道,其實未在!說時有,行時無有;醒時有,睡著無有,如何敵得生死去!
■鋸解秤砣■
這則公案幾乎就是大慧宗杲禪師學禪的簡歷,他曾跟曹洞、臨濟兩宗的諸多大德學過禪。爲一目了然,列出譜系如下:
┌→元首座
曹洞宗投子義青─→芙蓉道楷┼→洞山微
└→堅首座
┌→石霜楚圓┬→黃龍慧南─→真淨克文→湛堂文准
臨濟宗汾陽善昭┤ └→楊歧方會─→白雲守端→五祖法演→圓悟克勤→大慧宗杲
└→琅邪慧覺─→興教坦──→明寂珵
大慧宗杲先是跟明寂珵禪師學禪,向明寂珵請教《雪竇拈古頌古》因緣。珵禪師叫他看原公案,自己看,自己下語,不重復他人的下語。大慧依此而行,遂洞達古禪師的微旨。明寂珵在大衆面前稱讚大慧宗杲:“杲必再來人也。”
大慧宗杲禪師又去曹洞宗芙蓉道楷禪師那裏學禪,元首座、洞山微、堅首座都是芙蓉禪師座下的高足。大慧禪師周旋三公座下甚久,盡得曹洞宗旨。後來,他見曹洞宗付授傳承要在臂上燃香,燒一個疤,以表不妄付授。他想:“禪有傳授,豈佛祖自證自悟之法!”於是就離開了曹洞宗,移止臨濟宗的湛堂和尚去了。
有一次,湛堂問他:“你鼻孔因什麽今日無半邊?”——頗似“我腳何似驢腳?”
他答道:“寶峰門下。”——湛堂的師父就是寶峰克文真淨禪師,這裏豈不就是“寶峰門下”麽!
湛堂曰:“杜撰禪和。”——哈哈!這答語,你是怎麽杜撰出來的?
又一次,湛堂指著十帝閻君的塑像問他:“此官人姓什麽?”——他管著生死呢,你過得他這一關麽?
對曰:“姓梁。”——湛堂禪師俗姓梁。
湛堂以手自摸頭曰:“爭奈姓梁底少個襆頭。”——我並不在陰司裏管生死,生死還要靠你自己了。
對曰:“雖無襆頭,鼻孔仿佛。”——你雖不在陰司裏管生死,卻具有了生死的正眼。
湛堂曰:“杜撰禪和。”——你真會瞎編哪。
大慧看經時,湛堂問他:“看什麽經?”——莫被經看了去。
對曰:“金剛經。”——六祖曾聞《金剛經》而悟呢。
曰:“是法平等,無有高下。爲什麽雲居山高、寶峰山低?”——看你是否心有高下。
對曰:“是法平等,無有高下。”——雲居山高、寶峰山低,正是“是法平等,無有高下”呀。
湛堂說:“你做得個座主。”說完就叫他下去。——這便是下面講的“我這裏禪,你一時理會得,教你說也說得,教你做拈古、頌古、小參、普說,你也做得。”
終於有一天,湛堂禪師亮出了底牌:“杲上座,我這裏禪,你一時理會得,教你說也說得,教你做拈古、頌古、小參、普說,你也做得。秖是有一件事未在,爾還知麽?”——你知道這件事麽?
對曰:“甚麽事?”——原來不知道。
湛堂曰:“爾秖欠這一解在——囫!若你不得這一解。我方丈與你說時,便有禪。才出方丈,便無了。惺惺思量時,便有禪。才睡著,便無了。若如此,如何敵得生死!”——此事重大,法身慧命系於此也!
對曰:“正是某疑處。”——是啊!我正在疑著這個。
湛堂禪師老了、病了,大慧宗杲急眼了,就問老和尚:“和尚若不起此疾,教某依附誰,可以了此大事?”湛堂說:“有個勤巴子,我也沒見過他。你若見了他,必能成就此事。若見他了,不得,便修行去,後世出來參禪。”——修行不等於成道,道在悟而不在修啊!
後來,大慧宗杲禪師終於找到了這個“勤巴子”——佛果圓悟克勤禪師,並且終於在圓悟座下徹了此事。於是,大慧便繼承了圓悟的衣缽。
看!古人參禪是多麽地腳踏實地,而今之禪人大多輕浮。老人感歎說:“今時人參禪,大都以爲會得幾則公案,說得口滑,便即是悟道,其實未在!說時有,行時無有;醒時有,睡著無有,如何敵得生死去!”
八三、保甯立志
■公案原文■
保甯勇禪師,四明人。初更衣,依雪竇顯禪師問道,雪竇呵爲“央庠座主”!勇不意,堂儀才滿,即抽單,望雪竇山禮拜,誓曰:“我此生行腳參禪,道價若不過雪竇,定不歸鄉!”勇至長沙雲蓋,參見楊岐會和尚,與白雲端和尚爲弟昆。後出世,住保寧。
勇道播叢林,果如其言。信人之志氣,安可不立耶!
■鋸解秤砣■
這則公案是講發憤立志之重要,鼓勵修行人發起向道的堅定信心。然而,一旦發起猛利的向道之心,就須一切放下,不可急於求成。我每見有些同仁初發心相當猛利,不久便急噪了,不肯一門深入,往往是急於閉關、急於打七、急於找捷徑。其實,越急越慢,轉求轉遠矣!
保甯勇禪師因被雪竇呵爲“央庠座主”,即發大勇猛心,望雪竇山禮拜,誓曰:“我此生行腳參禪,道價若不過雪竇,定不歸鄉!”這裏須注意兩點:一、向雪竇山禮拜。二、道價要過雪竇。
保甯勇禪師以自己的真修實證顯道價,不但不去攻擊雪竇,反而向雪竇山禮拜。現今有些人以攻擊別人爭道價,其實只會轉爭轉遠、越洗越髒。後來,保甯勇禪師道播叢林,果然圓滿了自己的志向。
大慧宗杲禪師讚歎說:“信人之志氣,安可不立耶!”
八四、土地守塔
■公案原文■
先黃龍所山主,架造院宇一一合叢林體格。或者笑曰:“和尚又不會禪,何用此爲?”龍云:“自有說禪者來。”院成,遂陳乞請積翠南禪師住持。後來先黃龍化去。
南禪師一夜忽夢,有神人云:“乞去守塔。”南禪師不經意。一日坐方丈中,又見前所夢中人云,某甲願乞守塔。南詰之,遂云:“有交代人來。”未幾,果塑像人至。南禪師令別塑土地。乃移舊土地,守先黃龍塔。
■鋸解秤砣■
臨濟宗黃龍派的開山祖師黃龍慧南所住之處,原先另有一人住持,此人不會禪,但他建造的寺院卻一一符合禪宗叢林的格局。有人笑他:“你又不會禪,何用如此建造?”他說:“自有說禪者來。”寺院建好後,他就請黃龍慧南禪師來住持。後人稱建造黃龍寺院者爲“先黃龍”。先黃龍圓寂後,南禪師爲了紀念他建寺有功,便起塔供養——給他造了一個塔。
忽有一夜,南禪師夢見土地神要求守塔,當時南禪師沒有在意。過了幾天,南禪師在方丈中坐,又見夢中的土地神要求守塔,這一次可不是做夢,這就引起了南禪師的重視,便深問之。土地神說:“自會有交代人來。”不久,來了個塑像人。南禪師就請塑像人把舊土地像移到塔院,守先黃龍塔。原處另塑一個土地像。
八五、不惜口業
■公案原文■
太瘤,蜀僧,居衆,常歎佛法混濫、異見鋒起。乃曰:“我參禪若得真正知見,當不惜口業。”遂發願禮馬祖塔,長年不輟。忽一日,塔放白光,感而有悟。後所至叢林,勘驗老宿。
過雪竇山前云:“這老漢口裏水漉漉地。”雪竇聞其語,意似不平。及太見雪竇,竇云:“你不肯老僧那?”太云:“老漢果然口裏水漉漉地。”遂一坐具,便出。
直歲不甘,中路令人毆打,損太一足。太云:“此是雪竇老漢使之,他日須折一足償我。”後果如其言。
太后至都下,放意市肆中。有官人請歸家供養,太屢告辭,官人確留之,愈加敬禮,每使侍妾饋食其前。一日偶官人至,太故意挑其妾,官人以此改禮,遂得辭去。不數日,鬧市中端坐而化。
■老人眉批■
莫道佛祖無靈,只怕行人心不堅誠!
雪竇,雪竇,尤有這個在!
直歲何人哉?竟出此下策!
■鋸解秤砣■
有一位四川的出家師父,名叫太瘤。他見佛法混濫,各起異見,就發下大願:“我參禪若得真正知見,當不惜口業。”於是就常年禮拜馬祖塔。終於有一日,塔放白光,他忽然感悟了。從此,他就到各禪宗寺院去考驗老和尚。哈哈!果然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哪。
老人感歎說:“莫道佛祖無靈,只怕行人心不堅誠!”是啊!今人大多心不堅誠,卻怨佛法無靈驗。總想一分錢就買個大彩電,那怎麽能辦得到啊!
太瘤來到雪竇禪師那裏,評論雪竇:“這老漢口裏水漉漉地。”——批評雪竇禪師廢話太多。雪竇禪師問他:“你不肯老僧麽?”他說:“這老漢果然口裏水漉漉地。”打一坐具,就離開了。
雪竇竟然問“你不肯老僧麽”,你要他肯做麽!老人也批評雪竇:“雪竇,雪竇,尤有這個在!”這個是什麽?是要別人肯哪!德山禪師也說過“你不肯老僧那”,那是對他的弟子岩頭說的。太瘤並不是雪竇的弟子,雪竇對太瘤說這個話就欠妥,恰恰暴露出尤有“這個”在!
直歲見太瘤不肯雪竇,很不滿意,竟起了嗔恨心,叫人在半路上截住太瘤毆打,打殘了太瘤一隻腳。太瘤說:“這一定是雪竇老漢指使的,以後須折一足償還我。”後來雪竇禪師果然也殘了一隻腳。
這都是直歲給雪竇惹的禍。老人責駡直歲:“直歲何人哉?竟出此下策!”別人不肯,便傷害別人,當然是下策。欲求別人肯,須象前面公案裏的保甯勇禪師那樣,發憤立志,提升自己的素質,這樣才是上策。
太瘤來到京城,在鬧市中放蕩形骸。有個做官的人把他請到家裏供養。他要告辭,官人卻更加恭敬,勉強留他。他要考考官人的恭敬是真是假,便出了個主意——當著官人的面挑逗其妾。官人不高興了(不及格),又去改請別的和尚,太瘤便離開官人之家。十來天後,太瘤在鬧市中端坐而化。
八六、丫叉之記
■公案原文■
大陽平侍者,預明安之室有年。雖盡得其旨,惟以生滅爲已任,擠陷同列,忌出其右者。
琅琊廣照、公安圓鑒居衆時,汾陽禪師令其探明安宗旨。在大陽因平密授,明安嘗云:“興洞上一宗,非遠即覺也。”二師云:“有平侍者在。”明安以手指胸云:“平此處不佳。”又捏拇指叉中示之云:“平向去當死於此耳。”
暨明安遷寂,遺囑云:“瘞全身十年無難,當爲大陽山打供。”入塔時,門人恐平將不利於師,遂作李和文都尉所施黃白器物,書於塔銘,而實無也。平後住大陽,忽云:“先師靈塔,風水不利,取而焚之。”山中耆宿切諫平,平云:“於我有妨。”遂發塔,顔貌如生。薪盡儼然,衆皆驚異。平乃钁破其腦,益油薪,俄成灰燼。衆以其事聞於官,坐平謀塔中物,不孝,還俗。
平自稱黃秀才,謁琅琊,琅云:“昔日平侍者,今朝黃秀才。我在大陽時見爾做處!”遂不納。又謁公安,安亦不顧。平流浪,無所依,後於三叉路口,遭大蟲食之。竟不免大陽丫叉之記,悲哉!
■老人眉批■
說得相似,欠一解在[囫]者,不免爲曆劫妄習所累,造業墮落。可不引以深自警戒哉!
■鋸解秤砣■
老人在《略論明心見性》一書中,做爲叛師之例,提到過這位大陽平侍者,這裏又說到了他。這則公案說:“大陽平侍者,預明安之室有年。雖盡得其旨,惟以生滅爲已任,擠陷同列,忌出其右者。”老人評論說:“說得相似,欠一解在‘囫’者,不免爲歷劫妄習所累,造業墮落。”
老人的評論與這則公案所說一一對應:
盡得其旨——說得相似,尚欠一解在囫。(無所得才是真得)
以生滅爲已任,忌出其右——此乃歷劫妄習也。
擠陷同列——造業墮落。後終於發展到“叛師”。
這個公案裏的明安就是大陽警玄禪師,“六八、傾湫倒嶽”公案裏提到的梁山緣觀禪師是他的師父。琅琊廣照就是滁州琅邪山慧覺廣照禪師,他是汾陽善昭禪師的法嗣。公安圓鑒就是舒州浮山法遠圓鑒禪師,他是葉縣歸省禪師的法嗣。“九、百折不撓”公案裏曾提到,浮山法遠受大陽警玄禪師所托,在禪師圓寂許多年後,給禪師找到了一個出類拔萃的繼承人——投子義青。
爲使這諸多人物的傳承關係一目了然,現列出他們的傳承譜系如下:
┌→汾陽善昭→琅邪慧覺→……
臨濟宗第五代首山省念┤ ┊
└→葉縣歸省→浮山法遠→……
│
曹洞宗第五代梁山緣觀─→大陽警玄┬─┴─→投子義青→……
└→平侍者
明安嘗云:“興洞上一宗,非遠即覺也。”遠即浮山法遠,覺即琅邪慧覺。他們兩個說:“有平侍者在。”明安用手指著胸口說:“平此處不佳。”——平侍者心腸不好,不是好人。又捏拇指叉中示之云:“平向去當死於此耳。”——拇指叉即虎口,平侍者以後將死於虎口,會被老虎吃掉。
明安禪師圓寂前留有遺囑:“瘞全身十年無難,當爲大陽山打供。”如果我的全身十年不壞,那就是大陽山的風水好,應當設供祭祀大陽山。他這樣說,是要穩住平侍者。若平侍者十年內不造大惡,也許可以免去虎口喪生之難。門人謊稱李和文都尉所施金銀封在塔裏,也是爲了穩住平侍者。他們哪里會想到,平侍者爲了貪黃白之物,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韙,膽敢開塔燒師。他惡貫滿盈,因燒師吃了官司,被貶爲平民。
平侍者落魄之後,無路可走,只好去投靠琅邪慧覺和浮山法遠。這兩位禪師對他的爲人深有瞭解,都不收留他。他只好到處流浪,終於在三叉路口,被老虎吃了。這正應驗了明安禪師的丫叉之記。
前車之覆,不可不鑒。爲此老人警示我們:“可不引以深自警戒哉!”
八七、鴉臭當風
■公案原文■
峨嵋山白長老,嘗云:“鄉人雪竇有頌百餘首,其詞意不甚出人,何乃浪得大名於世!”遂作頌千首,以多十倍爲勝,自編成集,妄意他日名壓雪竇。到處求人賞音。
有大和山主者,遍見當代有道尊宿,得法於法昌遇禪師,出世住大和,稱山主,氣吞諸方,不妄許可。白攜其頌往謁之,求一言之鑒,取信後學。大和見,乃唾云:“此頌如人患鴉臭,當風立地,其氣不可聞。”自是白不敢出似人。
後黃魯直聞之,到成都大慈寺,大書於壁云:“峨嵋白長老,千頌自成集。大和曾有言,鴉臭當風立。”
■鋸解秤砣■
峨嵋山白長老跟雪竇禪師是同鄉,他見《雪竇拈古頌古百則》一書風靡叢林,很不以爲然,說這百則頌詞意思不甚出入(哈哈!是看不懂吧),便寫頌千首,以多十倍爲勝,自編成集,妄想以後名壓雪竇。他拿著他那千首頌詞,到處求人鑒賞。
雲門宗法昌倚遇禪師的法嗣大和山主,遍見當代有道尊宿,氣吞諸方,不輕易肯人。白長老聽到了大和山主的名聲,竟然拿他的千首頌詞請大和鑒賞,求山主一句肯定的話,以便令後學對這“頌古千則”生起信心。大和一看:“啊呸!此頌如人患鴉臭,當風立地,其氣臭不可聞。”白長老碰了一鼻子灰,此後再也不敢請人鑒賞了。
黃魯直(太史黃庭堅)聽到了這件事,甚覺好笑,便在成都大慈寺的牆壁上用大字寫了一頌:“峨嵋白長老,千頌自成集。大和曾有言,鴉臭當風立。”
不用問,這《白長老頌古千則》一定是粗製濫造、語句不通、道眼不明,哪會象《雪竇頌古百則》那樣透脫。佛果圓悟禪師在《碧岩錄》裏說:“雪竇頌一百則公案,一則則焚香拈出,所以大行於世。他更會文章,透得公案。盤礴得熟,方可下筆。何故如此?龍蛇易辨,衲子難瞞。”是啊!如果頌得好,自會大行於世,用不著到處求人鑒賞。龍蛇易辨,衲子難瞞哪。
八八、活佛轉世
■公案原文■
歸宗宣禪師,漢州人,琅琊廣照之嗣,與郭功甫厚善。忽一日,南康守以事臨之,宣令人馳書與功甫,且祝送書者云:“莫令縣君見。”功甫時任南昌尉。書云:“某更有六年世緣未盡,今日不奈抑逼何!欲托生君家,望君相照。”乃化去。
功甫得書,驚喜盈懷。中夜其妻夢寐,仿佛見宣入臥內,不覺失聲云:“此不是和尚來處。”功甫問其故,妻答所見。功甫呼燈,以宣書示之。果有娠,及生即名“宣老”。才周歲,記問如昔。逮三歲,白雲端和尚過其家,功甫喚出相見,望見便呼“師侄”。端云:“與和尚相別幾年耶?”宣屈指云:“四年也。”端云:“在甚處相別?”宣云:“白蓮莊。”端云:“以何爲驗?”宣云:“爹爹媽媽明日請和尚齋。”忽門外推車過,端云:“門外什麽聲?”宣作推車勢。端云:“過後如何。”宣云:“平地一條溝。”甫及六歲,無疾而化。
■鋸解秤砣■
看下面的一段傳承譜系,就知道歸宗可宣禪師爲什麽呼白雲端和尚爲師侄了:
┌→黃龍慧南(黃龍派)
臨濟宗汾陽善昭┬→石霜楚圓┴→楊歧方會(楊歧派)→白雲守端
└→琅邪慧覺─→歸宗可宣
歸宗宣禪師的圓寂,是因地方官南康太守苦苦相逼。圓寂前,寫了一封信,秘密送給好友郭功甫居士,信中說:“某更有六年世緣未盡,今日不奈抑逼何!欲托生君家,望君相照。”並交代“莫令縣君見。”當時,郭功甫任南昌縣尉,南昌縣歸南康太守所轄。不讓南昌縣令(縣君)知道此事,是恐他邀功上報太守,別生事端,那就對郭功甫不利了。
宣禪師不但能安排死後的去處,而且再來後並不失憶,一歲的孩子,剛會說話,就記問如昔——已故宣禪師的事他都記得,與郭功甫問答還是宣禪師的風格。三歲那年,白雲端和尚到郭公甫家裏來,那小孩見面就喊師侄。端禪師問:“與和尚相別幾年耶?”這是檢驗他是否記得前生。他應聲答道:“四年也。”白雲端和尚繼續問“在甚處相別?”這是進一步檢驗他。他答:“在白蓮莊。”他答的都對,確定是宣禪師再來已經無疑了,白雲端和尚突然冒出一句:“以何爲驗?”這是以禪風檢驗——“您是用轉世這種手段來給人們驗證佛法麽?”。小孩說:“爹爹媽媽明日請和尚齋。”——並非驗證佛法,我這也是平常事,就象明天你要吃飯那麽平常。這時,門外有人推車而過,發出響聲。白雲端借此機問道:“門外什麽聲?”——言外之意:您這麽轉世,並不平常,這種事在世人的情見之外(門外),您爲什麽要這樣做呀(什麽聲)?小孩做推車勢——我是被推來的(爲南康太守所逼)。端云:“過後如何。”——那以後怎麽辦哪?宣云:“平地一條溝。”——我六歲就死,象那車過之溝一樣,以後人們就只見溝不見車了。人們頂多知道郭縣尉的孩子六歲就死了(這個痕迹好比溝),不會因此聯想到宣禪師而生事(地還是那麽平)。
小孩剛到六歲,便無疾而終。唉!當時漢地若有活佛轉世制度,結果可能就不會是這樣了。
八九、又一轉世
■公案原文■
海印信和尚,嗣琅琊,桂府人也,住蘇州定慧寺,年八十餘。平日受朱防禦家供養,屢到其宅。一日朱問曰:“和尚後世,能來弟子家中托生否?”師微笑諾之。及歸寺,得疾,數日而化。其遷化日,朱家生一女子。
圓照本禪師,時住瑞光,聞其事往訪之。方出月,抱出,一見便笑。圓照喚云:“海印,你錯了也!”女子哭數聲,化去。
■鋸解秤砣■
這是又一個依自己意願而轉世的例子,剛滿月就認識故人,足證未忘前生。圓照本禪師卻批評海印錯了,這反映出當時漢地佛教界對轉世的態度。漢地佛教界不認同神異,舉黃檗禪師一例,以見一斑:
黃檗禪師遊天臺,逢一僧,與之言笑,如舊相識。熟視之,目光射人,乃偕行。屬澗水暴漲,捐笠植杖而止。其僧率師同渡,師曰:“兄要渡自渡。”彼即褰衣躡波,若履平地,回顧曰:“渡來!渡來!”師曰:“咄!這自了漢,吾早知,當斫汝脛!”其僧歎曰:“真大乘法器,我所不及。”言訖不見。
再舉一例:一日,有異人峨冠褲褶來到嵩岳元圭禪師的道場,從者極多,輕步舒徐,稱謁大師。師睹其形貌,奇偉非常,乃諭之曰:“善來!仁者胡爲而至?”
彼曰:“師寧識我邪?”
師曰:“吾觀佛與衆生等,吾一目之,豈分別邪?”
彼曰:“我,此嶽神也,能生死於人。師安得一目我哉!”
師曰:“吾本不生,汝焉能死?吾視身與空等,視吾與汝等,汝能壞空與汝乎?苟能壞空及汝,吾則不生不滅也。汝尚不能如是,又焉能生死吾邪?”
神稽首曰:“我亦聰明正直于餘神,詎知師有廣大之智辯乎?願授以正戒,令我度世。”
師曰:“汝既乞戒,即既戒也。所以者何?戒外無戒,又何戒哉!”
神曰:“此理也,我聞茫昧,止求師戒我身爲門弟子。”
師即爲張座,秉爐正幾曰:“付汝五戒。若能奉持,即應曰‘能’;不能,即曰‘否’。”
曰:“謹受教。”
師曰:“汝能不淫乎?”曰:“我亦娶也。”
師曰:“非謂此也,謂無羅欲也。”
曰:“能。”
師曰:“汝能不盜乎?”
曰:“何乏我也!焉有盜取哉?”
師曰:“非謂此也,謂饗而福淫,不供而禍善也。”
曰:“能。”
師曰:“汝能不殺乎?”
曰:“實司其柄,焉曰不殺?”
師曰:“非謂此也,謂有濫誤疑混也。”
曰:“能。”
師曰:“汝能不妄乎?”
曰:“我正直,焉有妄乎?”
師曰:“非謂此也,謂先後不合天心也。”
曰:“能。”
師曰:“汝不遭酒敗乎?”
曰:“能。”
師曰:“如上是爲佛戒也。”
又言:“以有心奉持而無心拘執,以有心爲物而無心想身。能如是,則先天地生不爲精,後天地死不爲老,終日變化而不爲動,畢盡寂默而不爲休。信此,則雖娶非妻也,雖饗非取也,雖柄非權也,雖作非故也,雖醉非惛也。若能無心於萬物,則羅欲不爲淫,福淫禍善不爲盜,濫誤疑混不爲殺,先後違天不爲妄,惛荒顛倒不爲醉,是謂無心也。無心則無戒,無戒則無心。無佛無衆生,無汝及無我,孰爲戒哉?”
神曰:“我神通亞佛。”
師曰:“汝神通十句:五能五不能。佛則十句:七能三不能。”
神悚然避席,跪啓曰:“可得聞乎?”
師曰:“汝能戾上帝、東天行而西七曜乎?”
曰:“不能。”
師曰:“汝能奪地祇、融五嶽而結四海乎?”
曰:“不能。”
師曰:“是謂五不能也。佛能空一切相,成萬法智,而不能即滅定業;佛能知群有性,窮億劫事,而不能化導無緣;佛能度無量有情,而不能盡衆生界。是爲三不能也。定業亦不牢久,無緣亦是一期,衆生界本無增減,亙無一人能主其法。有法無主,是謂無法。無法無主,是謂無心。如我解,佛亦無神通也,但能以無心通達一切法爾。”
神曰:“我誠淺昧,未聞空義。師所授戒,我當奉行。今願報慈德,效我所能。”
師曰:“吾觀身無物,觀法無常,塊然更有何欲邪?”
神曰:“師必命我爲世間事,展我小神功,使已發心、初發心、未發心、不信心、必信心五等人目我神蹤,知有佛有神,有能有不能,有自然有非自然者。”
師曰:“無爲是,無爲是。”
神曰:“佛亦使神護法,師寧隳叛佛邪?願隨意垂誨。”
師不得已而言曰:“東岩寺之障,莽然無樹,北岫有之而背非屏擁。汝能移北樹於東嶺乎?”
神曰:“已聞命矣。然昏夜必有喧動,願師無駭。”即作禮辭去。
師門送而且觀之,見儀衛逶迤,如王者之狀,嵐靄煙霞,紛綸間錯,幢幡環佩,淩空隱沒焉。
其夕,果有暴風吼雷,奔雲掣電,棟宇搖蕩,宿鳥聲喧。師謂衆曰:“無怖!無怖!神與我契矣。”
詰旦和霽,則北岩松栝盡移東嶺,森然行植。師謂其徒曰:“吾沒後,無令外知,若爲口實,人將妖我。”
如此神異之事,嵩岳元圭禪師卻囑咐徒弟要保密。不然的話,人們將看禪師如同妖孽。當時漢地的人們是怎樣看待神異,於此可見端倪。
其實,漢地也有虹化的高僧,只因不重神異,故不推崇此類事,所以大多湮沒無聞。即使有記載,也是因別事而連帶記載。例如:達磨祖師不但能在棺中化盡,而且能再現身形手提只履跟宋雲對話。
再舉一例:鎮州普化和尚將示滅,乃入市謂人曰:“乞我一個直裰。”人或與布襖,或與布裘,皆不受,振鐸而去。臨濟令人送與一棺,師笑曰:“臨濟廝兒饒舌!”便受之。乃辭衆曰:“普化明日去東門死也。”郡人相率送出城,師厲聲曰:“今日葬不合青烏。”乃曰:“明日南門遷化。”人亦隨之。又曰:“明日出西門,方吉。”人出漸稀。出已還返,人意稍怠。第四日,自擎棺出北門外,振鐸入棺而逝。郡人奔走出城,揭棺視之,已不見,唯聞空中鐸聲漸遠。
九○、道眼不明
■公案原文■
長蘆福長老,道眼不明,常將所得施利,往上江齋僧。圓通秀禪師聞之,往驗其虛實。適至,見福上堂云:“入荒田不揀,可殺顢頇;信手拈來草,猶較些子。”便下座。秀大驚曰:“說禪如此,誰道不會!”乃謂諸方生滅。
遂躬造方丈禮謁,具說前事,仍請益提唱之語。福依文解義,秀曰:“若如此,諸方不謾道你不會禪。”福不肯。秀曰:“請打鍾集衆,有法秀上座,在此與和尚理會。”福休去。
■鋸解秤砣■
長蘆福長老很有福報,所得供養豐厚。他就常將所得施利,往上江齋僧,這又種下了後世的福報。然而,大家卻說他修福不修慧,道眼不明。圓通法秀禪師聽到這些議論,就親自去參訪,要親眼看看真假。
才到長蘆,恰逢福長老上堂說法,福長老說道:“入荒田不揀,可殺顢頇;信手拈來草,猶較些子。”說完便下座。
入荒田不揀,可殺顢頇——任你學一肚子佛法,若只作道理會,落不到實處,那只是顢頇佛性、籠統真如,得不到真實受用。
信手拈來草,猶較些子——佛法的道理,哪怕能落實一字一句,也算是得到了真實受用。
圓通秀禪師聽到後,大吃一驚!能把禪說到如此程度,怎能說道眼不明!便認爲大家是妄生事端、有意貶他。於是,就恭恭敬敬地到方丈禮拜,彙報他來此的因緣,並請福長老進一步開示剛才上堂所說的話。福長老依文解義,把剛才講的話解釋了一通。圓通秀一聽,就知道那話是學來的,並非從自己胸襟中流出,便對他大失所望,毫不客氣地說:“若如此,諸方不謾道你不會禪。”到底福長老解釋了些什麽,竟遭圓通秀不肯!其實也不用講別的什麽,他若像上面破折號後面那樣解釋,就足夠眼光落地了。
“入荒田不揀,可殺顢頇;信手拈來草,猶較些子。”這話說過便了,若圓通秀再深問此義,可不能解釋其中的道理。須看他圓通秀的問端,相機排除才是。若那樣從理論上解釋,立了一法也,大違禪宗一法不立的宗旨,所以圓通秀不肯他。
對於圓通秀的不肯,福長老還不服氣。秀禪師說:“請打鍾集衆,有法秀上座,在此與和尚理會。”他要與福長老在大衆面前見個真章。福長老卻退縮了,終不敢打鍾集衆。足見果真道眼不明。
九一、護法不容
■公案原文■
和州開聖覺老,初參長蘆夫鐵腳,久無所得。聞東山五祖法道,徑造席下。
一日,室中垂問云:“釋迦彌勒猶是他奴。且道,他是阿誰?”覺云:“胡張三,黑李四。”祖然其語。時圓悟和尚爲座元,祖舉此語似之。悟云:“好則好,恐未實,不可放過,更於語下搜看。”
次日,入室垂問如前。覺云:“昨日向和尚道了。”祖云:“道什麽?”覺云:“胡張三,黑李四。”祖云:“不是,不是。”覺云:“和尚爲甚昨日道是?”祖云:“昨日是,今日不是。”覺於言下大悟。
覺後出世,住開聖,見長蘆法席大盛,乃嗣夫,不原所得。拈香時,忽覺胸前如搗,遂於痛處發癰成竅,以乳香作餅塞之。久而不愈,竟卒。
■老人眉批■
悟道菩薩,能如斯昧卻天良、見利動心、忘卻師恩乎?!
是多生積習深厚,抑見道不徹乎?
昧天良人,護法神亦不寬容。覺其胸前如搗,發癰而卒也。
■鋸解秤砣■
開聖覺禪師原先是跟雲門宗長蘆應夫禪師學禪,學了很久,卻未能相應。後來聽到了臨濟宗楊歧派五祖法演禪師的道風,便跑到五祖這裏參學。
有一天,他入室參問五祖。五祖問他:“釋迦彌勒猶是他奴。且道,他是阿誰?”這當然是說佛性!釋迦世尊參訪六年,最後在菩提樹下悟到的就是他!他是“如來智慧德相”,體用一如,超語言,絕思維。若答個“佛性”,顯然滯體迷用,已曲了也。覺禪師就沒有曲答佛性,而是直答:“胡張三,黑李四。”五祖肯了他的答語。當時佛果圓悟禪師是第一座,五祖把覺禪師的答語告訴佛果,佛果說:“這答語好是好,卻未必是他的真實見地,也可能是學來的。不可放過他,讓他再下一語,進一步檢驗檢驗看。”
第二天,覺禪師又入室參問,五祖又問他:“釋迦彌勒猶是他奴。且道,他是阿誰?”覺禪師說:“這個問題昨天已經答過了。”他滯在昨天的答案上了。但是,這“昨日的”裏頭也可能另有話語,也可以先這麽答,進而再轉一語,那就沒有滯在“胡張三,黑李四”上。五祖要檢驗他,當然要追根刨底,就接著追問:“昨天說什麽了?”覺禪師答:“胡張三,黑李四。”哈哈!果然滯在這裏,這一下狐狸尾巴露出來了。所以五祖說:“不是,不是。”覺禪師還不明白,卻反問:“那您昨天爲什麽說是?”五祖應言點撥:“昨日是,今日不是。”昨天沒有滯在“佛性”上,所以是;今天卻滯在昨天的話語上,所以不是。滯就是粘著,非關是不是,只關粘著不粘著。在五祖的點撥下,覺禪師當下大悟。
古人行腳參學,參問諸多禪德。若脫了挂礙,便繼承師父出世說法,以報師恩;若尚未透脫,便繼續行腳參學,以求了徹。當然也有人見道不徹而出世說法,但這瞞不過明眼人的。
覺禪師出世,住持開聖道場,因見長蘆應夫法席大盛、很有名望,承嗣長蘆必然對己有利。他竟昧卻師恩,不承嗣五祖。而去趨炎附勢,承嗣長蘆。老人發問:“是多生積習深厚,抑見道不徹乎?”縱屬積習深厚,若真悟道,如此昧卻天良,自己也應及時察知啊!他是見道不徹,並非悟道菩薩。老人如是說:“悟道菩薩,能如斯昧卻天良、見利動心、忘卻師恩乎?!”
覺禪師在開堂說法拈香時,忽覺胸前如搗,遂於痛處發癰成竅,以乳香作餅塞之。治了很久,沒有治好,他就這樣死掉了。老人評論說:“昧天良人,護法神亦不寬容。覺其胸前如搗,發癰而卒也。”
九二、早錯了也
■公案原文■
王荊公,一日訪蔣山元禪師,坐間談論,品藻古今。山曰:“相公口氣逼人,恐著述搜索勞役,心氣不正。何不坐禪,體此大事。”公從之。
一日,謂山曰:“坐禪實不虧人,餘數年要作《胡笳十八拍》,不成。夜坐間已就。”山呵呵大笑。
■老人眉批■
早錯了也!
■鋸解秤砣■
大家都學過歷史,還記得王安石變法吧,這則公案裏的王荊公就是王安石。他跟蔣山元禪師很談得來,便常與禪師坐間談論,品藻古今。蔣山元禪師覺察到他心不平靜、口氣逼人,恐怕是寫作思慮過甚,而導致心氣不正,便勸他坐禪。於是,王安石便開始學打坐。
打坐是方法,目的是什麽?是“體此大事”——生死事大、無常迅速,可不能再沈溺於那過頭的、無益的思慮中了!
有一天,王安石來找蔣山元,對禪師說:“坐禪實不虧人。餘數年要作《胡笳十八拍》,不成。夜坐間已就。”原來他把坐禪的功夫用在這裏了!元禪師聽了呵呵大笑。笑什麽?笑他拿摩尼寶珠換了根糖吃。
老人批示云:“早錯了也!”早在何時?早在開始學坐禪的時候,就發心不正。錯在何處?錯在他不是“初發心即成正覺”,反將坐禪當成文思的工具。錯在初發心,所以說他“早錯了也”。
何止一個王安石!回過頭來看看我們自己,是不是也把出世的佛法當成世間的工具了。只不過未必是用於文思,可能是用於爭名,也可能是用於奪利……還有一個不易察覺的,但更要命!那就是——用於“覺受”!
九三、達人之論
■公案原文■
王荊公,一日問張文定公曰:“孔子去世百年,生孟子亞聖,後絕無人。何也?”文定公曰:“豈無人?亦有過孔孟者。”公曰:“誰?”文定曰:“江西馬大師、坦然禪師、汾陽無業禪師、雪峰、岩頭、丹霞、雲門。”荊公聞舉,意不甚解,乃問曰:“何謂也?”文定曰:“儒門淡薄,收拾不住,皆歸釋氏焉。”公欣然歎服。
後舉似張無盡,無盡撫幾歎賞曰:“達人之論也。”
■鋸解秤砣■
王荊公對文定公感歎:“孔子是大聖人。聖人去世,經百年之後,才出了個亞聖——孟子。往後再也不出人才了,這是爲什麽呀?”文定公說:“誰說沒出人才?還有超過孔孟的呢。”王荊公問:“您說的是誰呀?”文定公說:“馬祖大師、坦然禪師、汾陽善昭禪師、雪峰、岩頭、丹霞、雲門,這些人都是啊。”然而,這些人都不是儒家,這一下把王荊公說糊塗了,便問道:“何謂也?”文定公解釋道:“儒門淡薄,收拾不住,皆歸釋氏焉。”哦!是這麽回事啊。王荊公欣然明白,大爲歎服。
後來,有人把二公的對話告訴張無盡。無盡居士撫幾讚歎:“達人之論也。”
學儒的往往只向儒門裏頭找聖人,爲人才寥落而歎息。豈不見人才濟濟,層出不窮乎!“儒門淡薄,收拾不住,皆歸釋氏焉。”
沈舟側畔千帆過,病樹前頭萬木春。
九四、自寫赦書
■公案原文■
任觀察,內貴中賢士,徽廟極眷之。任傾心釋氏,遍參知識。每自歎息曰:“余幸得爲人,而形體不全,及不識所生父母。想前世輕賤於人,招此報應。”遂發誓,遇休沐,還私宅,屏絕人事,炷香禮佛,刺血寫《華嚴經》一部。每一字三拜,願來世識所生父母。
忽一日,有客相訪,任出遲。客怒云:“人客及門,何故不出?”任笑曰:“在家中寫一卷赦書。”客詰其故,任以實對。遂取經,示之云:“此是閻老子面前吃鐵棒、吞鐵丸底赦書。”客悚然驚駭,回舍亦自寫一部。
■鋸解秤砣■
任觀察是個孤兒,後來做了太監,卻很賢達,甚得皇室的信任。他篤信佛教,遍參各大善知識。他自己歎息道:“我今生幸得人身,卻形體不全,也不知道父母是誰。這必然是前世輕賤於人,所以招此惡報。”於是,便發誓:炷香刺血,一字三拜,恭恭敬敬地用自己的血寫《華嚴經》一部。以此回向:來世不再是孤兒。
有一天,客人來訪,他忙於寫經,延誤了出迎的時間。那客人惱了:“人客及門,何故不出!”任觀察陪笑道:“我在忙著寫一部赦書呢。”客人大惑不解——要赦免誰,那是皇帝的事,太監能寫什麽赦書?便問其故,任觀察以實相告,並拿出經來給客人看,告訴客人說:“這是在閻王老子面前,免去吃鐵棒、吞鐵丸的赦書啊!”那客人悚然驚駭,回去後,發願自己也寫一部。
任觀察和那客人都深信因果,才肯發心刺血寫經。一大部《華嚴經》,一字三拜,那要寫多長時間啊!然而,有志者,事竟成。他們兩個都深信因果,卻不是把“信”挂在嘴上,都沒有強調自己的“信”,而是把“信”落實在實際行動上。若只是在口頭上強調什麽,實際上正是缺什麽。試看嘴巴喋喋不休,只會高談闊論,頻頻強調什麽的人,是不是自己缺的就是那個呀?
諸位,我們若也如此深信解脫道,在修行路上能免去多少障礙、能省卻多少氣力、能少走多少彎路啊!
九五、小人嫉妒
■公案原文■
五祖演和尚,依舒州白雲海會端和尚咨決大事,深徹骨髓。端令山前作磨頭,演逐年磨下收糠麩錢解典出息、雇人工及開供,外乘錢入常住。
每被人於端處鬥諜是非,云:“演逐日磨下飲酒食肉,及養莊客婦女。”一院紛紜。演聞之,故意買肉沽酒,懸於磨院,及買坯粉,與莊客婦女搽畫。每月禪和來遊磨院,演以手與婦女椰榆語笑,全無忌憚。
端一日喚至方丈,問其故,演喏喏無他語。端劈面掌之,演顔色不動,遂作禮而去。端咄云:“急退卻!”演云:“俟某算計了,請人交割。”一日,白端曰:“某在磨下,除沽酒買肉之余,剩錢三百千,入常住。”端大驚駭,方知小人嫉妒。
時秀圓通爲座元,受四面請,即請祖爲第一座。
■鋸解秤砣■
五祖法演在白雲守端禪師座下徹悟之後,端禪師令五祖管理山前的水磨房。水磨房離寺院較遠,不僅可以獨立行事,而且還有磨下的糠麩可以賣錢。既可自由,又有小收入,這可是個美差。雇人工、招待人吃飯……此類開支,本來應該由常住承擔,五祖卻用賣糠麩的錢應付這些事。磨房的收入全部交給常住。但在別人眼裏,這還是個有權有利的美差。
凡是美差,便會遭小人嫉妒。您不貪污,卻占著位置耽誤別人貪污,所以就有人經常在白雲端面前說五祖的壞話。日子久了,連“逐日磨下飲酒食肉,及養莊客婦女”這類話也編造出來了。一時小道消息頻傳,一院紛紜。但白雲端不被這些消息所動,他信得過五祖。五祖也不是不知道這些傳聞,但他也不爲所動。若辭職——有辱師命;若辯解——欲蓋彌彰。
哈哈!五祖不但不爲所動,卻考起師父來了。這種時候五祖還有此雅興,可見是真的不爲所動。師父聽到“飲酒食肉”,能識破是假話,我就故意買一塊肉挂在那裏做證據。師父聽到“養莊客婦女”,認爲純屬子虛烏有,我就故意買化妝品給女工用。還故意當著旁人的面跟女工調笑,故意做出一副肆無忌憚的姿態。
如此做下去,終於有一天,白雲端把五祖喚至方丈,問他爲什麽這麽做,五祖故意喏喏無語——當面考師父。白雲端劈面便掌,五祖演顔色不動,遂作禮,欲告別師父而去——你既不能明辨是非,我就離開你算了。白雲端喝住他:“這麽就走不行,交割完了磨房的事再走!”五祖說:“那好,待我理清了帳目,再交割吧。”過了幾天,帳目理清了,不用問,帳裏少不不了這兩筆:買了一次肉,還買了一次化妝品。五祖把帳冊交給白雲端,彙報說:“我管理磨房這段時間,除沽酒買肉之外,還剩餘三百吊錢,交給常住吧。”怎麽能剩這麽多錢!白雲端大吃一驚,方知此事不僅是小人嫉妒,還明白了五祖那處處無挂礙的胸襟。
當時恰逢第一座圓通秀受別處所請,第一座虛席。白雲端立即請五祖爲第一座。
其實,白雲端禪師不僅不爲小人所動,而且也未爲五祖所瞞。你不是要考考我嗎?那我就憋出你一本帳來,再跟你理會——這第一座的位置必然是你,你就是想跑,也跑不掉的。
九六、得心應手
■公案原文■
湛堂准和尚,因讀孔明《出師表》,悟得做文章。
有《羅漢供疏》云:“梵語阿羅漢,此雲無生,出三界二十五有塵勞,超分段生死。受如來付囑,應供天人。福利一切群情,檀越宜興供養。”
又作《水磨記》云:
泐潭山,即馬祖大寂禪師,昔與禪者輩,選佛大道場。雖年代深遠,而佛法未嘗遠也。但其間善知識所見不同,互有高下,故有遠矣!如僧問馬祖:“如何是佛?”曰:“即心是佛。”故觀其所以,即知衆生本來成佛,無有高下。其高下在人不在法也,而況末代有我說法者。是故選佛、求師,不得不審也。
大宋元符戊寅歲,有漢中沙門意忠上座,尋師訪道,選佛參禪,幹木隨身,逢場作戲,然其場也戲乎!一時以其功也,利益千古。於是,革其舊制。郢人猶迷徇器,投機變通在我。豈以繩墨拘其大猷,而爲古人規矩之所限哉!是謂“有子不可教”,其可教者,語言糟粕也,非心之至妙。其至妙之心在我,不在文字語言也。縱有明師密授,不如心之自得。故曰‘得之于心,應之於手’,皆靈然心法之妙用也。故有以破麥也,即爲其磑;欲變米也,即爲其碾;欲取面也,即爲其羅;欲去糠也,即爲其扇。而規模法則,總有關捩。消息既通,皆不撥而自轉。以其水也,一波才動,前波、後波,波波應而無盡;以其磑也,一輪才舉,大輪、小輪,輪輪運而無窮。由是上下相應,高低共作,其妙用也,出乎自然。故不假人力之所能爲,而奇絕可觀,玄之又玄。然後左旋右轉,豎去橫來,更相擊觸,出大法音,皆演苦、空、無常、無我,諸波羅蜜。而聞者聞其心,見者見其性。以至嗅嘗知覺,盡獲法喜禪悅之樂。又何即以米麵諸所須物,供香積廚而爲二膳,飽禪者輩,往來選佛者歟!
■鋸解秤砣■
湛堂准和尚,本不曾學做文章,因讀孔明《出師表》,突然悟得做文章。明代的憨山大師也是這樣,突然文思勃發,詩詞源源流出。這都是夙世的聰明智慧在今生的顯露。
這則公案摘錄了湛堂的兩篇文章:《羅漢供疏》、《水磨記》。
《水磨記》中記載了漢中沙門意忠發明水磨之事,此乃佛教的“工巧明”。水磨的發明,省卻人們多少氣力,這項發明足堪收進《天工開物》了。
關於佛教的“工巧明”,再舉一例:
一行和尚,俗名張遂,生於唐高宗永淳二年(西元683年),魏州呂樂(今河南省南樂縣)人。他是唐代著名的高僧,唐開國元勳張公瑾的孫子,也是傑出的天文學家。
一行和尚推廣了劉焯﹝西元544-610年﹞的內插法外,建立了不等問題的二次內插公式,即數學史上有名的“張遂內插法公式”。一行和尚還領導了世界上第一次對地球子午線的科學實測。
一行從小就博覽群書,對於曆象、陰陽五行尤其感興趣,並已有相當深的造詣。那時京城長安玄都觀藏書豐富,觀中的主持道長尹崇,精通玄學,是當時聞名遠近的大學問家。一行就去向尹崇求教,還向尹崇借了漢代楊雄的玄學名著《太玄經》,過了不幾天就還書。尹崇很不高興,嚴肅地對他說:“這本書道理深奧,我雖已讀了幾遍,論時間也有幾年,還沒有完全弄通弄懂,你還是拿回去再仔細讀讀吧!”一行十分鄭重地回答說:“這本書我的確已經讀完了。”然後,取出自己讀此書寫出的心得體會——《大衍玄圖》、《義訣》等,遞交給尹崇。尹崇看後,讚歎不已。於是經常向別人介紹一行,讚揚他是博學多識的“神童”,稱他爲後生顧問。自此,一行博學聰敏的名聲就傳開了。
唐時,從唐高宗時就採用《麟德曆》,到一行時,已用了五十多年。開元九年(西元721年),根據《麟德曆》推算,九月巳日應發生日食,但觀測結果卻有較大的誤差。於是,唐玄宗下令改曆,並把這項任務交給了一行。一行在實測日、月、五星的基礎上,編制新曆。他說:“今欲創曆立之,須知黃道進退,請更令太史測候。”爲了使實測能得到精確資料,一行和機械製造專家梁令瓚合作創制了黃道遊儀、水運渾天儀等大型天文觀測儀。
一行還派太史監南宮說在黃河南北選定四個地點進行實地測量。這四個地點是:今河南省的滑縣、開封、扶溝、上蔡。通過實測,推翻了過去一直沿用的“日影千里差一寸”的謬論。
一行根據南宮說測量的結果,經過精確地計算,得出了“五百二十六裏二百七十步,而差一度半;三百五十一裏八十步,而差一度”的結論。如果將一行得出的結論,換算成現代的表示方法,就是一度爲132.03公里。這實際上是世界上第一次實測子午線長度的活動。英國著名的科學家李約瑟一再稱:“這是科學史上劃時代的創舉”。
九七、爲人自別
■公案原文■
師云:今時兄弟,參佛果底,不肯見佛眼;見佛眼底,不肯參佛果。譬如衆盲摸象,豈知二老之意耶!殊不知,佛眼便是有規矩底佛果,佛果便是無規矩底佛眼。若是要爲人,不瞎人眼,卻來見佛果。若秖見佛眼涅槃堂禪,自救即得,爲人即不得。老南會下得底兄弟,便指教見真點胸,蓋手段苦辣,爲人自別也。
■鋸解秤砣■
大慧宗杲禪師說:現在學禪的弟兄分別心很重。跟佛果學的,便不肯佛眼;跟佛眼學的,便不肯佛果。這就好比盲人摸象,以自己之偏,蓋大衆之全,根本不知二老之意。
大慧當然了知二老之意,故評價說:“佛眼便是有規矩底佛果,佛果便是無規矩底佛眼。若是要爲人,不瞎人眼,卻來見佛果。若秖見佛眼涅槃堂禪,自救即得,爲人即不得。”爲什麽秖見佛眼不見佛果,能自救卻不能爲人?因爲有規矩——涅槃堂禪。爲什麽見佛果即能爲人?只因無規矩——衆生根性各異,若要爲人(度衆),須應機而說、隨緣施教始得。《般若經》云:“爲非器衆生說甚深法,是菩薩謬”可見,即使是甚深法,也不能立爲說法的規矩。
大慧宗杲禪師又舉了一例:在黃龍慧南禪師會下悟得的人,就令他去見真點胸(翠岩可真)。因爲翠岩真手段苦辣,爲人的方法有別于南禪師。
同樣是參學,其目的各有不同:
一是要豁開自己的正眼,在哪位師父的鉗錘下豁開正眼,這位師父便是根本師父。
二是要學習爲人的手段,也就是要領略不同的禪風。例如:臨濟宗的浮山法遠到曹洞宗大陽警玄禪師那裏參學,便是爲了洞悉曹洞宗的宗風。
九八、泊在平地
■公案原文■
師一日云:今時參禪人,如蠅子相似,有些腥膻氣味便泊。須是從頭與他拈卻,到無氣味處,泊在平地上。從上來作家宗師能爲人,惟睦州,見你有坐地處,便鏟卻。從頭秖是鏟將去。
■鋸解秤砣■
有一天,大慧禪師說:現在參禪的人,稍微得點消息,便住在上面,死抱著不放。就象那蠅子一樣,有點兒腥膻氣味,它就粘著上了。
必須“驅耕夫牛、奪饑人食”,把他的消息徹底奪去。使他到無氣味處,泊在平地上——本地風光,朗然現前了!
禪宗祖師,爲人的手段很多。比如睦州禪師,見你有粘著處,立即鏟掉。再有再鏟,一直鏟下去。待徹底鏟盡,看,是什麽!
讓我們來看看睦州禪師是怎樣鏟雲門的吧:
睦州才見雲門來,便閉卻門。
雲門扣門,睦州問:“你是誰?”
雲門答:“我是文偃。”
睦州曰:“作甚麽?”
雲門曰:“己事未明,乞師指示。”
睦州開門一見,便閉卻。
雲門如是連三日扣門。
至第三日,睦州開門,雲門拶入,睦州便擒住曰:“道!道!”
雲門擬議,睦州便推出曰:“秦時轢鑽!”遂掩門,損雲門一足。
雲門從此悟入。
轢(讀音極似“陀螺”),就是“轉”的意思。
轢鑽,就是陀螺——一種在地上轉的玩具。陀螺轉起來的時候,就粘在一個地方,一直在那個地方轉。
秦時——秦朝的時候,比喻由來已久了。
秦時轢鑽,意思是說:“你早就是這麽粘著!”
九九、須無落處
■公案原文■
又一日云:宗師爲人,只不得有落地處。若有落地處,便被學家在面前行也。
■鋸解秤砣■
又有一天,大慧禪師說:做爲一個禪師,爲人解粘去縛,說話不能有落處。若有落處,便會被學人識破,學人就會當面跟你理論。
大家回過頭去,看看“九○、道眼不明”,就明白大慧禪師爲什麽這樣講了。
臨濟禪師云:“如有真正學人,便喝!先拈出一個膠盆子,善知識不辨是境,便上他境上作模作樣,學人便喝,前人不肯放。此是膏肓之病,不堪醫。喚作客看主。”
宗師若有落地處,被學家在面前行,便是“客看主”。
一○○、冷灰爆豆
■公案原文■
一日又云:你但灰卻心念來看,灰來灰去,驀然冷灰一粒豆,爆在爐外,便是沒事人也。
■鋸解秤砣■
一天,大慧禪師又說:你只管灰心滅志,一味參究下去。灰來灰去,驀然“囫”地一聲,就象冷灰裏一顆豆,爆在爐外。若能如是,便是沒事人了也。
禪宗裏參話頭的修法,就是大慧宗杲禪師倡導的。大慧禪師在這裏說的是參話頭的訣竅——灰卻心念。若不灰卻心念,便不可能冷灰爆豆。不大死焉能大活!“打得念頭死,許汝法身活”嘛。
一○一、無常迅速
■公案原文■
師在寶峰時,元首座極見喜。一日請假,往謁李商老,云一月日便歸,後四十日方歸。元見遽云:“惡!野了也?無常迅速!”師不覺汗下。
■鋸解秤砣■
大慧宗杲在寶峰真淨克文禪師那裏學禪時,真淨座下有個元首座,與大慧極其投緣。
有一次大慧禪師請了一個月的假,去拜謁李商老,四十天之後才回來,超了十天。元首座見了他就說:“惡!野了也?無常迅速!”大慧禪師不覺汗下。
生死事大,無常迅速,當勤精進,如救頭燃!若大事未明,便沈溺於世間應酬,如少水魚,斯有何樂!見此公案,我等嘗汗下否?
一○二、舉也未會
■公案原文■
師因讀洞山《悟道頌》,遂疑云:“有個渠,又有個我,成什麽禪?”遂請益湛堂,堂云:“你更舉看。”師遂舉。堂云:“你舉也未會。”便推出。
■鋸解秤砣■
洞山禪師《悟道頌》云:“切忌從他覓,迢迢與我疏。我今獨自往,處處得逢渠。渠今正是我,我今不是渠。應須恁麽會,方得契如如。”
大慧宗杲禪師讀此頌有疑:“有個渠,又有個我,成什麽禪?”就去請教湛堂禪師。湛堂說:“你將此頌舉說一遍。”大慧便舉說《悟道頌》:“切忌從他覓……”湛堂不等他舉完,便說:“你舉也未會。”接著就把大慧禪師推了出去。
其實,湛堂已將“渠今正是我,我今不是渠”和盤托出,並已令大慧契入。已經圓滿地回答了大慧的問題:
堂云:“你更舉看。”師遂舉——渠今正是我。
堂云:“你舉也未會。”便推出——我今不是渠。
一○三、將何傳授
■公案原文■
圓悟云:達磨西來,將何傳授?
師云:不可總作野狐精見解。
又問:“據虎頭,收虎尾,第一句下明宗旨。”如何是第一句?
師云:此是第二句。
■鋸解秤砣■
圓悟兩問、大慧兩答,已活脫脫地顯示出能“明宗旨”的第一句。達磨祖師西來,傳授的正是這個。
“這個”,無相無不相,超語言、絕思維,無你開口處、無你用心處。
達磨西來,將何傳授?——如果能“將”出這個來,就已經有相了也,那就不是了。所以大慧禪師答:“不可總作野狐精見解。”
據虎頭,收虎尾——虎,比喻念頭。虎頭,比喻念頭起處。待念頭乍起,就已經是虎尾了。這個比喻的意思是:若能於念頭起處有“據(一把擒來)”,便能收攝所有的念頭,一切念頭就全是妙用了。
第一句下明宗旨——“第一句”無句,有句便落二三。須於無句之句處薦取,才堪明瞭佛法的真諦。
如何是第一句?——有這個“如何”在,早不是“第一句”了。所以大慧禪師答:“此是第二句。”
一○四、確是好看
■公案原文■
師一日云:“我這裏,無逐日長進底禪。”
遂彈指一下云:“若會去,便罷參。”
乃云:今時一般宗師爲人,入室三五遍,辨白他不出,卻教他說悟處。更問:“你見處如何?”學人云:“某見處說不得。”卻云:“你說不得,我如何見得你去!”若恁麽地,如何爲人!不見泉大道到慈明,明云:“片雲生谷口,遊人何處來?”泉云:“夜來何處火,燒出古人墳?”明云:“未在,更道!”泉便作虎聲。明便打一坐具。泉推明向禪床上。明卻作虎聲。泉云:“我見八十四人善知識,惟師繼得臨濟宗風。”看他恁麽問答數句子,那裏便是見他處。須是如此始得。
■老人眉批■
確是好看煞人!
■鋸解秤砣■
大慧宗杲禪師說:“我這裏,無逐日長進底禪。”意思是:禪不是逐日長進的學問,而是頓悟的。
接著彈指一下說:“若會去,便罷參。”若有人在大慧禪師彈指之下頓悟,也不枉他一彈指。有麽?有麽?
沒有啊!既沒有,便舉一暗一明兩個例子:
例一:入室三五遍,辨白他不出,卻教他說悟處。更問:“你見處如何?”學人云:“某見處說不得。”卻云:“你說不得,我如何見得你去!”若恁麽地,如何爲人!
比如有一人,號稱“農業專家”,卻不懂種地,不認得五穀雜糧。遇著別人問他,還端著個專家的架子,讓人家自己說。人家不知道,他卻說:“你不知道,我怎麽會知道!”哈哈!這不是蒙人麽?象這樣的師父,哪個不會做!
例二:泉大道到慈明。泉大道就是蔣山法泉禪師,青原下第十一世,雲門宗第六代傳人。慈明就是石霜楚圓禪師,南嶽下第十世 臨濟宗第七代傳人。
明云:“片雲生谷口,遊人何處來?”——泉大道就象一片不起眼的雲,慈明的道場就象廣闊的山谷之口。哈哈!問人從哪里來,竟這樣居高臨下,于此可見石霜楚圓的禪風。
泉云:“夜來何處火,燒出古人墳?”——我原以爲你這裏是荒草一片,沒什麽東西。誰知燒了荒草,卻露出古人的遺迹。這是讚歎,是褒揚慈明有古人之風。
明云:“未在,更道!”——不接受你這讚歎。我才不上你這軟刀子的當呢!
泉便作虎聲。——哈哈!你當成軟刀子了?這可不是軟刀子。你若不具古人之風,那我就吃掉你。我來做穀口,你才是片雲呢。
明便打一坐具。——這是敲山震虎。你若敢胡來,我就敢打你!
泉推明向禪床上。——這裏是你的道場,打人的棒子在你手裏攥著。好好坐你的道場吧,我不會無事生非。只是你一開始就張開穀口,要吞我這片雲,我才這麽說。
明卻作虎聲。——這是學泉大道剛才的話。你不是也要吃掉我麽?
泉云:“我見八十四人善知識,惟師繼得臨濟宗風。”——慈明騎虎頭,泉大道把虎尾,當收就收。足見剛才並非軟刀子,而是真的讚歎。
大慧宗杲禪師稱讚例二的對話:“須是如此始得。”
老人也讚歎說:“確是好看煞人!”
一○五、直心直行
■公案原文■
師云:山僧待人志誠,須是資質是始得,此是一超直入如來地。參禪須是直心、直行、直言、直語。心言直故,始終地位中間,永無諸委曲相。祖師西來,直指人心,見性成佛。僧問雲門:“如何是佛?”門云:“幹屎橛。”擬議思量已曲了也,何況脫空耶!
■鋸解秤砣■
大慧宗杲禪師說:我對學人是以誠相待,但學人也要直而不曲。須具直而不曲的心行才算是資質好,因爲這是一超直入如來地呀。
參禪須是直心、直行、直言、直語。因爲心直言直,就容易契合中道,直心是道場。諸般機謀巧算,種種委曲心相,其實是障道因緣。祖師西來,直指人心,見性成佛,哪里有諸般委曲心相啊!
既是直指人心,便容不得諸多委曲。慢說諸多委曲心相,即使擬議思量,也已曲了也!比如,僧問雲門:“如何是佛?”雲門答:“幹屎橛。”聽到這個答語,若心不直,就一定會脫空,誤以爲佛一錢不值。慢說心不直不得其義,即使沒有誤爲一錢不值,只是去思維個中的道理:“雲門爲什麽這樣答呀?”那也是當面錯過。鷂子早過新羅!劍去久矣,汝方刻舟!正是這種人的寫照。
一○六、贊法海真
■公案原文■
因無礙請師《贊法海真》,乃曰:“上江老宿,大段笑下江雲門下,卻不笑覺印,蓋他曾見保寧勇、真淨輩來,兼圓通曾見舜老夫、浮山遠,所以較別。如大小本、夫鐵腳輩,皆可笑也。蓋法海嗣覺印,印嗣圓通。”
其辭曰:“廓圓通門,續雲門派。燕坐胡床,虎視百怪。佩毗盧印,摧伏魔外。一句當陽,電光非快。不動道場,而入三昧。贊之毀之,俱遭白癩。”夫是之謂:法海老人,能于一毫端而遊戲無邊之法界。
圓通嘗在端和尚處作首座,受四面請。其時演和尚在海會作磨頭,遂交代作首座。圓通遷棲賢,而演和尚交代住持四面也。端和尚嘗頌古,有一句云:“日出東方夜落西”,圓通改“夜”字作“定”字,端笑而從之。
■鋸解秤砣■
這段公案牽涉的人物較多,爲使諸位對正文一目了然,先列出這些人物的傳承譜系:
┌→汾陽善昭→石霜楚圓┬→黃龍慧南─→寶峰克文
首山省念┤【臨濟宗】 └→楊歧方會┬→白雲守端
└→葉縣歸省→浮山法遠 └→保寧仁勇
┌→德山緣密→文殊應真→洞山曉聰→雲居曉舜
雲門文偃┤【雲門宗】
└→香林澄遠→智門光祚→雪竇重顯→天衣義懷┬→圓通法秀→覺印→法海→無礙
├→慧林宗本→法雲善本
└→長蘆應夫
文中的真淨即寶峰克文禪師,舜老夫即雲居曉舜禪師。大小本,大本是指慧林宗本,小本是指法雲善本。夫鐵腳是指長蘆應夫禪師,圓通是指圓通法秀(即法雲法秀)禪師。
法海真,就是法海老人的畫像。法海老人圓寂後,其弟子無礙請大慧宗杲禪師給師父的畫像寫個贊詞。大慧宗杲名播禪林,無礙此舉,是要大慧禪師肯定法海老人一生的證量。大慧禪師並不推辭,提筆寫道:“廓圓通門,續雲門派。燕坐胡床,虎視百怪。佩毗盧印,摧伏魔外。一句當陽,電光非快。不動道場,而入三昧。贊之毀之,俱遭白癩。”該頌的意思是:法海老人,能于一毫端而遊戲無邊之法界。可見大慧禪師是真的讚賞法海老人的證量,法海老人果然不同凡響。
大慧禪師爲此拈出禪林前輩的兩件舊事:
其一:上江老宿不笑覺印。
上江,大多是臨濟宗的道場;下江,大多是雲門宗的道場。上江的老宿,大都恥笑下江的禪師不利索、尚餘挂礙、拖泥帶水。儘管法海老人的師父——覺印禪師也在下江,但這些老宿們卻不恥笑覺印禪師。因爲覺印禪師見地透徹,赤裸裸、淨灑灑,沒有挂礙。覺印禪師曾參問過保寧勇、真淨文等大老,見地自是非同一般。又兼覺印的師父——圓通法秀曾參問過雲居舜、浮山遠,所以覺印與別人不同。其實上江老宿恥笑的人,只是大小本、夫鐵腳等人。
其二:圓通法秀與白雲守端。
大慧宗杲禪師繼承的正是白雲守端一脈:白雲守端→五祖法演→圓悟克勤→大慧宗杲。
圓通法秀曾經在白雲端禪師那裏作首座。四面(道場名)請圓通去主持,由管理磨房的五祖法演繼任首座(見“九五、小人嫉妒”)。後來,圓通遷往棲賢(也是道場名),五祖法演禪師又去繼任四面的住持。
白雲端和尚曾經寫頌,其中有一句:“日出東方夜落西”,圓通秀建議把“夜”字改成“定”字,端禪師笑而從之。可見白雲端對圓通秀極爲讚賞。
一○七、五祖賊喻
■公案原文■
五祖和尚一日云:我這裏禪似個什麽?如人家會作賊。有一兒子,一日云:“我爺老後,我卻如何養家,須學個事業始得。”遂白其爺,爺云:“好得。”
一夜引至巨室,穿窬入宅,開櫃,乃教兒子入其中取衣帛。兒才入櫃,爺便閉卻,複鎖了,故於廳上扣打,令其家驚覺,乃先尋穿窬而去。
其家人即時起來,點火燭之,知有賊,但已去了。其賊兒在櫃中私自語曰:“我爺何故如此?”正悶悶中,卻得一計,作鼠咬聲。其家遣使婢點燈開櫃,櫃才開,賊兒縱身,吹滅燈,推倒婢,走出。其家人趕至中路,賊兒忽見一井,乃推巨石投井中,其人卻于井中覓。
賊兒直走歸家,問爺,爺云:“你休說!你怎生得出?”兒具說上件意。爺云:“你恁麽,盡做得。”
■鋸解秤砣■
有一天,五祖法演和尚說:“我這裏的禪象個什麽呢?打個比方吧。”於是便拈出賊喻:
如人家會作賊——哈哈!賊不打貧兒家。打個別的什麽比方不好啊,竟比喻做賊,真是的!然而,若是爲了劫去自己的妄想執著,這樣的“賊”倒是做得。
有一兒子,一日云:“我爺老後,我卻如何養家,須學個事業始得。”——看!學人來了。初發心便是學做賊。
遂白其爺——來問話了。“怎麽做賊呀?”
爺云:“好得。”——答應教他怎麽做賊,但卻沒有用語言解說。
一夜引至巨室,穿窬(牆上挖洞)入宅,開櫃,乃教兒子入其中取衣帛——不用語言解說如何做賊,先來個實戰演習。引君入甕。
兒才入櫃,爺便閉卻,複鎖了——置之死地而後生。
故於廳上扣打,令其家驚覺——看你在境上能否透得過!
乃先尋穿窬而去——嘿!“吹毛用了急須磨。”
其家人即時起來,點火燭之,知有賊,但已去了——知道生死事大、無常迅速,但不奈何它,先不管它了——不求了生死者,大多如此!莫忘了,櫃子裏還有人困著呢。如何出困?
其賊兒在櫃中私自語曰:“我爺何故如此?”正悶悶中,卻得一計,作鼠咬聲——兔子急了不但會咬人,還會蹬鷹呢!終於有辦法了。
其家遣使婢點燈開櫃,櫃才開,賊兒縱身,吹滅燈,推倒婢,走出——櫃才開,“囫”地一聲,好象大爆炸,直如虛空粉碎、大地平沈。切莫當面錯過,急須縱身(回頭轉腦),吹滅燈(熄滅謬見),推倒婢(打破妄執),走出櫃(有佛處急走過,無佛處莫停留)。
其家人趕至中路——這是慣性。還有習氣在呀!
賊兒忽見一井,乃推巨石投井中,其人卻于井中覓——哈哈!大好保任。任他去撈吧,別理睬他。
賊兒直走歸家,問爺——求印證的來了。
爺云:“你休說!你怎生得出?”——不管當時,只說現在。
兒具說上件意——和盤托出。
爺云:“你恁麽,盡做得。”——無須語言肯定,須是恁麽始得。
一○八、有三種僧
■公案原文■
師云:圓通秀禪師因雪下云:“雪下有三種僧:上等底,僧堂中坐禪;中等,磨墨點筆作雪詩;下等,圍爐說食。”
予丁未年冬在虎丘親見此三等僧,不覺失笑。乃知前輩語不虛耳。
■鋸解秤砣■
古代,禪宗是農禪生活,讓大家下地幹活稱爲“普請”。冬天下雪了,沒法普請了,學僧們幹什麽呢?
圓通法秀禪師說:“雪下有三種僧:上等底,僧堂中坐禪(生死事大、無常迅速!下雪有了時間,正好體究此生死大事);中等,磨墨點筆作雪詩(雅!但只顧此末邊事,卻忘了根本);下等,圍爐說食(哈哈!雖然說食不飽,似乎也能過過朵欲之癮)。”
後來,大慧宗杲禪師在虎丘親自看到這三種現象,不禁啞然失笑,方知前輩言語不虛。
一○九、臨濟門風
■公案原文■
五祖和尚初參圓照禪師,會盡古今因緣,惟不會:僧問興化:“四方八面來時如何?”化云:“打中間底。”僧禮拜。化云:“我昨日赴個村齋,至中路被一陣狂風暴雨,卻向古廟裏嚲得過。”
遂請益照。照云:“此是臨濟門風,你去問他兒孫。”
祖遂來參浮山遠,請益此公案。遠云:“有個譬喻:恰似個三家村裏賣柴漢,夯一條匾擔了,卻問中書堂今日商量甚事。”祖云:“恁地時,大段未在。”浮山遠既年尊耳聵,遂指教參一個小長老,乃白雲端也。“老僧雖不識他,見他《頌臨濟三頓棒》因緣,見得淨潔,可往咨決。”祖從之。
真淨一日謂老黃龍云:“白雲端頌臨濟三頓棒,與某甲見處一般。”南云:“你如何會他底?”淨便舉頌。龍喝云:“白雲會。你不會!”
■鋸解秤砣■
在“八九、又一轉世”公案裏,我們曾提到臨濟禪師會下的普化和尚。普化和尚曾說:“明頭來,明頭打。暗頭來,暗頭打。四方八面來,旋風打。虛空來,連架打。”
僧問興化:“四方八面來時如何?”——四方八面比喻事情很多,如何應付啊?問話這僧是要聽聽如何是“旋風打”。
化云:“打中間底。”——哈哈!恰中颱風眼。無疑,這“中間底”是比喻自心。
僧禮拜。化云:“我昨日赴個村齋,至中路被一陣狂風暴雨,卻向古廟裏嚲得過。”
一陣狂風暴雨——正好應他“四方八面”。
卻向古廟裏嚲得過——這裏正好避雨。古廟比喻無始以來的真心。
五祖法眼禪師開始是跟慧林宗本圓照禪師(雲門宗)學禪。上面這段“僧問興化”公案,當時五祖透不過,便去問圓照禪師。圓照說:“這是臨濟的門風,你去問他的兒孫吧。”
於是,五祖便去參問臨濟宗的浮山法遠禪師。法遠禪師說:“有個譬喻:恰似個三家村裏賣柴漢,夯一條匾擔了,卻問中書堂今日商量甚事。”中書堂是當時朝廷(宋朝)管理軍機大事的地方。扛著一條扁擔賣柴的漢子,卻問中書堂今日商量什麽事。他這話意思是:即使說給你聽,你一時也不能領會。當時浮山遠年老耳聾,不能長期指導五祖,便指示五祖去參問白雲守端禪師。浮山遠對五祖說:“我雖然不認識他,卻見過他作的《頌臨濟三頓棒》,他見地乾脆利落,你可去找他咨決此等大事。”
後來,五祖法眼終於在白雲守端禪師座下了此大事,繼承了白雲禪師的衣缽。
真淨跟黃龍慧南禪師學禪的時候,對師父說:“白雲端《頌臨濟三頓棒》,跟我的見處是一樣的。”黃龍問:“你怎樣領會他的頌詞?”真淨便舉說頌詞。黃龍喝住他:“白雲會。你不會!”
他們都提到白雲端禪師的《頌臨濟三頓棒》,這個頌詞的內容是什麽呀?
頌云:一拳拳倒黃鶴樓,一趯趯翻鸚鵡洲。有意氣時添意氣,不風流處也風流。
一一○、馬前相撲
■公案原文■
圓悟和尚請益五祖:“臨濟‘四賓主’怎生?”
祖云:“也秖個程限,是什麽閒事!”
祖云:“我這裏恰似馬前相撲,倒便休。”
■鋸解秤砣■
臨濟禪師示衆云:參學之人,大鬚子細。如賓主相見,便有言論往來。或應物現形,或全體作用,或把機權喜怒,或現半身,或乘師子,或乘象王。
如有真正學人,便喝,先拈出一個膠盆子。善知識不辨是境,便上他境上作模作樣,便被學人又喝,前人不肯放下。此是膏肓之病,不堪醫治,喚作“賓看主”。
或是善知識,不拈出物,只隨學人問處即奪,學人被奪,抵死不肯放。此是“主看賓”。
或有學人,應一個清淨境,出善知識前。知識辨得是境,把得,抛向坑裏。學人言:“大好善知識。”知識即雲:“咄哉!不識好惡。”學人便禮拜。此喚作“主看主”。
或有學人,披枷帶鎖,出善知識前,知識更與安一重枷鎖。學人歡喜,彼此不辨。喚作“賓看賓”。
大德,山僧所舉,皆是辨魔揀異,知其邪正。
圓悟禪師跟五祖學禪的時候,曾問五祖:臨濟禪師的“四賓主”是什麽意思?
五祖說:“也秖個程限,是什麽閒事!”——這不過是給修學程度劃個界限,你管這麽多閒事幹什麽!
五祖接著說:“我這裏恰似馬前相撲,倒便休。”——哈哈!和盤托出了“主看主”,拿出離卻語言的真實,給圓悟看。
一一一、說性成佛
■公案原文■
佛鑒平時參“平實禪”,自負,不肯五祖,乃謂:“秖是硬移換人。”圓悟云:“不是這道理,有實處。你看我從前,豈有恁麽說話來!”徐徐稍信。
後來因舉“森羅及萬象,一法之所印。”驀然便道:“祖師西來,直指人心,見性成佛。於今諸方,多是曲指人心,說性成佛。”
■鋸解秤砣■
在“二七、一波三折”中,曾提到五祖座下的“三佛”:佛果(圓悟)、佛眼、佛鑒。
佛鑒平時參“平實禪”,非常自負,對五祖的話不以爲然,反說五祖“秖是硬移換人”。
佛果現身說法:“不是象你講的那樣,其實師父的話句句落在實處。你看我從前是什麽樣,現在又是什麽樣?怎會是象你說的那樣呢!”佛鑒漸漸地信入了。後來終於在五祖座下了此大事。
五祖舉說:“森羅及萬象,一法之所印。”
佛鑒驀然便道:“祖師西來,直指人心,見性成佛。於今諸方,多是曲指人心,說性成佛。”
哈哈!在我們看來,佛鑒也是現身說法:“你看我從前是什麽樣,現在又是什麽樣?”
一一二、嫌人說禪
■公案原文■
圓悟在五祖時,祖云:“你也盡好,只是有些病。”
悟再三請問:“不知某有什麽病?”
祖云:“只是禪忒多。”
悟云:“本爲參禪,因什麽卻嫌人說禪?”
祖云:“只似尋常說話時,多少好。”
時有僧便問:“因甚嫌人說禪?”
祖云:“惡!情悰。”
■鋸解秤砣■
佛果圓悟禪師跟五祖學禪時,五祖說他:“你蠻好的,只是還有些毛病。”
佛果再三請問:“不知我有什麽毛病?請師父慈悲開示。”
五祖說:“也沒別的毛病,只是禪太多。”
佛果甚驚異:“我本來就是爲了參禪,爲什麽說禪倒成了毛病?”
五祖告訴他:“非要立個“禪”嗎?就象平常說話那樣,多好啊。”哈哈!無禪之禪,才是真禪。五祖將禪和盤托出了也。
當時有個學僧不明白:五祖是禪宗祖師,爲什麽卻嫌人說禪?就問五祖,五祖答:“惡!情悰。”——這不好!這也是情識邊事。
一一三、不堪道得
■公案原文■
五祖一日問圓悟“無縫塔”話,悟罔然。直從方丈隨至三門,方道得。
祖云:“你道得也?”
悟云:“不然!暫時不在,便不堪也。”
■鋸解秤砣■
南陽慧忠國師將涅盤,辭代宗。——預知時至,向皇帝告別了。
代宗曰:“師滅度後,弟子將何所記?”——您涅槃後,怎麽紀念您啊?
師曰:“告檀越,造取一所無縫塔。”——哈哈!這個本來天真自然,豈是造作而得!
帝曰:“就師請取塔樣。”——答得好!把這個會哭的孩子還給你抱。解殺還殺。
師良久,曰:“會麽?”——你真的領會了麽?
帝曰:“不會。”——也許是真不會,也許是不會而會。到底如何?問代宗去!
師曰:“貧道去後,弟子應真卻知此事,乞詔問之。”——把這活兒託付給弟子做。可見代宗真的不會。
大曆十年十二月十九日,右脅而逝。塔于党子穀。——諸位可知:國師向何處去了?
後詔應真問前語。真良久,曰:“聖上會麽?”——哈哈!又是良久。一脈相承。
帝曰:“不會。”——國師早知你不會。
真述偈曰:——【】裏是雪竇的著語。
湘之南,潭之北,【獨掌不浪鳴,兩手鳴聒聒。】
中有黃金充一國。【山形拄杖子。】
無影樹下合同船,【海晏河清。】
琉璃殿上無知識。【拈了也。】
雪竇復頌云:
無縫塔,見還難,澄潭不許蒼龍蟠。
層落落,影團團,千古萬古與人看。
佛果圓悟禪師在《碧岩錄》第十八則裏,把這個無縫塔話,連同雪竇頌,解說得淋漓盡致。但他當初跟五祖學禪時,五祖問他無縫塔話,他卻還罔然不知所措,一時道不得呢。一直跟著五祖從方丈走到山門,才道得一句。
五祖說:“你這就是道得麽?”
佛果說:“這不能算是道得。暫時不在,如同死人!這麽久才道一句,不能堪稱道得。”
一一四、棄海認漚
■公案原文■
師因入室退,閑坐,忽云:“今時兄弟,知見情解多,須要記閑言長語來這裏答。大似手中握無價摩尼寶珠,被人問:‘你手中是什麽?’卻放下,拈起一個土塊。可殺癡!若恁麽,參到驢年也不省。”
■鋸解秤砣■
入室參問的學僧已退,大慧宗杲禪師閑坐,卻突然冒出一段話來:
今時兄弟,知見情解多,須要記閑言長語來這裏答。——何止!何止!直至如今,資訊時代、網路社會,所見到的也還是大多如此。
大似手中握無價摩尼寶珠,——若有人索要此珠,誰能傾出一栲栳?
被人問“你手中是什麽?”——答他:正是你手中的。
卻放下,拈起一個土塊。可殺癡!——果然可殺癡!土塊比喻知見解會。即使捏碎了,向上撒成天花,落下來化金蓮,也於摩尼寶珠分上無絲毫交涉。
若恁麽,參到驢年也不省。——十二生肖中沒有驢呀,何時到驢年?要省當下便省,速道!速道!
……晚了。此刻即使道得,也屬:劍去久矣,汝方刻舟!
一一五、據款結案
■公案原文■
師一日云:我這裏無法與人,秖是據款結案。恰如將個琉璃瓶子來,護惜如什麽。我一見,便爲你打破。你又將得摩尼珠來,我又奪了。見你恁地來,我又和你兩手截了。所以臨濟和尚道:“逢佛殺佛,逢祖殺祖,逢羅漢殺羅漢。”你且道,既稱善知識。爲什麽卻要殺人?你且看他是什麽道理?
而今兄弟,做工夫不省這個,過在何處?只爲要去明他。且如“恁麽也不得,不恁麽也不得,恁麽不恁麽總不得,作麽生是?”你將一轉語,便去明得麽?永明他不得!
古人忒殺直截,你不肯去直截處行。秖爲分明極,翻令所得遲。
■鋸解秤砣■
有一天,大慧宗杲禪師說:
我這裏無法與人,秖是據款結案。——我這裏沒有什麽東西給你,只是依你問端,對號入座,作個結論。
恰如將個琉璃瓶子來,護惜如什麽。——比如你拿個琉璃瓶子到我這裏,恐怕打碎,很是愛惜。爲什麽這樣愛惜呀?是當成摩尼寶珠了吧。琉璃瓶子比喻錯認相似佛性,不是真的自性真如。
我一見,便爲你打破。——這個不是摩尼寶珠,打碎便了!
你又將得摩尼珠來,我又奪了。——真的摩尼寶珠,爲什麽也要奪掉啊?因爲:若不奪掉,便有住著。是恐你落在光影和概念裏呀。真的摩尼寶珠,只許你用,不許你賣(賣弄),切忌認著!你只要一認著,就等於是把無價之寶賤賣了!
見你恁地來,我又和你兩手截了。——恁地來,就是空著兩手,什麽也不拿來。見你空著兩手,就把你兩手截了!爲什麽連這個也要截呀?因爲:賣弄“兩手空空”幹什麽?還是有所造作!
所以臨濟和尚道:“逢佛殺佛,逢祖殺祖,逢羅漢殺羅漢。”——哈哈!原來是祖師爺教的。
你且道,既稱善知識。爲什麽卻要殺人?——並非殺人,而是殺掉“人相”。能殺掉你“人相”者,正堪稱善知識。
你且看他是什麽道理?——哦?難道這裏還有什麽道理可講麽!
而今兄弟,做工夫不省這個,過在何處?——過在“不省這個”呀,你自己剛剛說了的。
只爲要去明他。——難道不去明他就得麽?
且如“恁麽也不得,不恁麽也不得,恁麽不恁麽總不得,作麽生是?”——原來不去明他也不得。
你將一轉語,便去明得麽?——可是,若不將一轉語,便能明得麽?
永明他不得!——對呀,永遠明他不得!他就是明,還要明個什麽!眼能見眼麽?
古人忒殺直截,你不肯去直截處行。——原來毛病在這裏呀!可是,有幾人肯去直截處行啊?原來不是不能、只是不肯哪!
秖爲分明極,翻令所得遲。——當然不能“極”。認著極端,便成反面。然而,什麽是“極”呢?那就舉一例吧:比如佛法的頂巔——聖諦第一義。哈哈!知道達磨祖師爲什麽說“闊然無聖”了吧。
一一六、撒屎撒尿
■公案原文■
師一日云:“我平生好罵人。因看《玄沙語錄》,大喜他勘靈雲道:‘諦當甚諦當,敢保老兄未徹在!’可謂壁立萬仞。後來與靈雲說話了,卻云:‘你恁麽,方始是徹。’後頭卻恁麽撒屎撒尿!卻問圓悟如何,悟笑云:‘他後頭卻恁麽地,我也理會不得。’遂下來,歸到寮方知,玄沙大段作怪!遂舉似圓悟,悟笑云:‘且喜你知。’”
晦堂云:“今時諸方,多是無此藥頭。”
師云:“切忌外人聞此粗言。”
■鋸解秤砣■
福州靈雲志勤禪師,本州長溪人也。初在潙山,因見桃華悟道,有偈曰:“三十年來尋劍客,幾回落葉又抽枝。自從一見桃華後,直至如今更不疑。”潙覽偈,詰其所悟,與之符契。潙曰:“從緣悟達,永無退失。善自護持。”
有僧舉似玄沙,沙云:“諦當甚諦當,敢保老兄未徹在。”衆疑此語。
沙問地藏:“我恁麽道,汝作麽生會?”藏云:“不是桂琛,即走殺天下人。”
靈雲見桃花悟道,得潙山禪師印可。玄沙禪師卻評論說:“諦當甚諦當,敢保老兄未徹在。”大家都疑著這個“未徹”。若未徹,潙山禪師肯印可他嗎?玄沙知道大家疑著此話,便問他的弟子地藏桂琛:“我恁麽道,汝作麽生會?”他的弟子答語很是乾脆:“不是桂琛,即走殺天下人。”——幸好您這是問著我了,要是問著別人,他即使跑遍天下,跑死他也找不到答案。哈哈!到底是自家人,家珍也複藏不得。可是,這樣的家珍,後來被大慧宗杲稱之爲“大段作怪”。這作怪的話,稍後再說。
靈雲後來親見玄沙,覿面相呈。玄沙卻說:“你恁麽,方始是徹。”一個“未徹”、一個“是徹”,疑殺天下人!說“未徹”,還能算作“掃除悟迹”;說“是徹”,算什麽呀?大慧宗杲看不過去,認爲玄沙後頭是撒屎撒尿。便去方丈問他的師父佛果圓悟禪師,佛果笑了笑,說:“他後頭卻恁麽地,我也理會不得。”大慧仍然疑著此事,從方丈回到侍者寮,突然間明白了:原來是玄沙大段作怪!便又跑回方丈問佛果,佛果又笑了笑:“很高興你能參透這件事。”
看來正是玄沙大段作怪了。這是作的什麽怪呀?別急!別急!再舉同樣一怪便知:
于岫相公問紫玉禪師:“如何是佛?”
師喚:“相公!”公應諾。
師曰:“更莫別求。”
藥山聞,曰:“噫!可惜於家漢,生埋向紫玉山中。”
公聞,乃謁見藥山。山問曰:“聞相公在紫玉山中大作佛事,是否?”
公曰:“不敢。”乃曰:“承聞有語相救,今日特來。”
山曰:“有疑但問。”
公曰:“如何是佛?”山召“於岫”,公應諾。
山曰:“是甚麽?”
公於此有省。
哈哈!果然是大段作怪。那麽,說他“撒屎撒尿”也正是應病與藥了。晦堂禪師也認爲是應病與藥,然而,能開這個藥方的禪師並不多見。所以晦堂說:“今時諸方,多是無此藥頭。”
大慧宗杲禪師有言在先:“我平生好罵人。”是啊!“撒屎撒尿”之話是夠難聽的了。若不是自家人,還難說怎樣理解這話呢。此中人語,不可爲外人道。故說:“切忌外人聞此粗言。”
一一七、末後無句
■公案原文■
師因見老宿上堂云:“我在老師會中,得個末後句,不免佈施大衆。”良久云:“不與萬法爲侶者,是什麽人?待汝一口吸盡西江水,即向汝道。”便下座。
師云:“山僧即不然。‘我在老師會中,得個末後句,不免舉似大衆。’便下座。”
■鋸解秤砣■
有一位老禪師上堂說禪,他是這麽說的:“我在老師會中,得個末後句,不免佈施大衆。”良久,又說:“不與萬法爲侶者,是什麽人?待汝一口吸盡西江水,即向汝道。”說完就下座了。
哈哈!號稱“末後句”,奈後邊拖泥帶水何!
大慧宗杲禪師說:“要是我就不那麽說。”那怎麽說呀?這麽說:
“我在老師會中,得個末後句,不免舉似大衆。”便下座。
大慧禪師活脫脫地演示出——末後無句。
並非無句便不能說,我們不是已經看到了麽,大慧禪師就如是說。
一一八、歸宗自寶
■公案原文■
洞山寶禪師,嗣五祖戒和尚,廬州人,爲人廉謹,嘗在五祖主事。戒病,令行者往庫司取生薑煎藥,寶叱之。行者白戒,戒令將錢回買,寶方取姜付之。後筠州洞山闕人,郡守以書托戒舉所知者主之。戒曰:“賣生薑漢住得。”遂出世,住洞山,後移住歸宗。
一日,扶杖出門,見喝道來,問:“甚官?”吏云:“縣尉。”令避路,寶側立道左避之。忽見馬跪不行,寶曰:“畜生卻識人。”尉知是寶,再拜而去。
複遷雲居。一夜山神肩輿繞寺行。寶云:“擡你爺,擡你娘!擡上方丈去。”神複舁歸方丈。
寶初行腳時,嘗宿旅邸,爲娼女所窘。遂讓榻與之睡,寶坐禪。明發,娼女索宿錢,寶與之,出門自燒被褥而去。娼女以寶告其父母,遂請歸,致齋以謝,謂其真佛子也。
嘗作《達磨祖師贊》,最播叢林。琅琊覺和尚和之,今載《正法眼藏》。
一僧問師云:“某參禪不得,未審病在甚麽處?”師云:“病在這裏。”僧云:“某甲因什麽卻參不得?”師云:“開眼尿床漢,我打你去!”
■老人眉批■
急著眼看!
果然錯過!
■鋸解秤砣■
洞山自寶禪師,是五祖師戒和尚的得法弟子,曾在五祖的道場裏做當家師。有一次,五祖病了,叫人去庫裏拿些生薑作藥引子,卻被洞山寶罵回來了。五祖又叫人拿錢去買,洞山寶這才拿出生薑來。常住之物,任何人不得私取。洞山寶秉公辦事、執法如山,隱隱有包公之風。
筠州的洞山道場缺一個方丈,地方官給五祖寫信,請五祖推薦人去住持洞山。五祖說:“賣生薑漢住得。”於是,賣生薑漢出世說法,住持洞山,故稱“洞山寶禪師”。洞山寶後來又去住持歸宗道場,故又稱“歸宗寶和尚”。
歸宗自寶和尚後來又住持雲居道場。有一天晚上,山神用轎子擡著他繞寺而行。歸宗寶喝道:“擡你爺,擡你娘!擡上方丈去。”於是,山神便擡他歸方丈。正氣凜然、無諸讒曲之人,必獲人神共敬。
有一日,歸宗寶扶杖出門,看見有人鳴鑼開道,便問:“哪位官員從這裏過呀?”鳴鑼者告知:“是縣太爺從這裏過。”然後請他讓路,歸宗寶站在路側避之。縣太爺的馬走到這裏,卻跪在地上,不走了。歸宗寶說:“雖是畜生,卻認得人。”縣太爺這才知道,這位就是歸宗寶,便再三向和尚禮拜。正氣凜然、無諸讒曲之人,何止人神共敬,就連畜生也會尊崇有加。
當初歸宗寶行腳參禪時,在旅店裏被娼妓纏上了,娼女睡在他的床上不走,他就坐禪坐到天亮。娼女臨走時向他要錢,他如數給予。他的被褥,娼女用過,歸宗寶就把這被褥燒掉了。娼女回家把此事告訴父母,其父母深爲感動,將歸宗寶請到家裏,設齋飯謝罪,稱歸宗寶爲真佛子。人人皆有良知,儘管娼女的父母教唆女兒逼娼索錢,也會被凜然的正氣所感動。當然也有良知泯滅者,這種人不但不如這老鴇,就連畜生(請看前面縣太爺的馬)也不如的。
歸宗寶嘗作《達磨祖師贊》,一時傳遍叢林。琅琊覺和尚寫頌和之。此贊此頌收進《正法眼藏》這本書裏。《正法眼藏》裏是這麽記載的:
歸宗寶和尚《贊初祖達磨並序》:
師真徒邈,三界無著。
擬欲安排,知君大錯。
虛勞指點,何處捫摸。
要識師真,乾坤廓落。
師相兮,世所希。
師眉兮,陣雲垂。
師眼兮,電光輝。
師鼻兮,聳須彌。
師口門無齒兮,過在誰?
擬涉流沙兮,何不自知非。
彼此丈夫兮,傳法與阿誰?
更住少林兮,卻西歸。
遇衲僧兮,好與一頓椎。
雖然如是兮,不會莫針錐。
琅邪覺和尚睹此贊,乃述頌雲:
師眼兮,深。
師鼻兮,大(讀dai,才有韻味)。
師耳兮,穿。
師舌兮,快。
師身兮,墨。
師心兮,戴。
手攜只履返流沙,熊耳石塔今猶在。
只將此頌驗盡天下衲僧。
妙喜曰:戴,此一字不得動著,動著則禍生。
以上是《正法眼藏》裏的記載。妙喜是大慧宗杲禪師的自稱。我們現在正拈弄的《宗門武庫》是大慧所著,《正法眼藏》也是大慧所著。
接下來繼續說歸宗自寶禪師:
有一學僧問歸宗寶禪師:“我參禪不得,不知道毛病在哪里?”——哈哈!你自己已說了也,還問別人。這有所得心不正是毛病麽!
師云:“病在這裏。”——歸宗明眼,一語道破。不正在你自己那裏麽?此時如擊石火、似閃電光,這僧若是個伶俐漢,正須回光返照、一把擒來。老人在這裏批示云:“急著眼看!”
誰知這僧死不惺惺,滿心還在“得”裏,錯過了這個大好時機。繼續聽他往下問,總離不開那個“得”。
僧云:“某甲因什麽卻參不得?”——瞪眼說胡話!非要抱著個“得”、“不得”才行麽?何時放下這一妄念,何時才是真得!已經錯過了也!老人批示云:“果然錯過!”
師云:“開眼尿床漢,我打你去!”——大睜兩眼,賴在床上,不捨得挪窩。怎麽如此拈著啊!我若不打你,諸方笑我!
一一九、隨根受道
■公案原文■
懷禪師謂秀圓通曰:“元青州、慶福建並汝三人,克振吾宗。自餘皆是隨根受道。”
■鋸解秤砣■
這裏的懷禪師,即雲門宗的天衣義懷禪師,他的師父就是《雪竇頌古百則》的作者雪竇重顯禪師。僅據《五燈會元》記載,天衣義懷禪師的法嗣就有三十六人之多。
幾十個傳人中,只有三人克振雲門,其餘皆是隨根受道。可見,自己得道(證體)是一回事,闡揚宗風(啓用)是另一回事。然而,證體無異味,啓用有諸般。例如,有人證體後未必闡揚宗風,而是在色身轉虹身上啓用。所以,虹化而去的普化禪師,並不曾坐道場說禪呢。
一二○、不忘付囑
■公案原文■
兜率悅禪師在道吾首衆,時老智和尚居雲蓋。悅一日領數十衲子謁智,智與語,未及數句,知悅所蘊深淺,笑曰:“觀首座氣質不凡,奈何出言吐氣如醉人耶?”悅面熱汗下,曰:“願和尚不吝慈悲。”複與語,未幾,又錐劄之。悅茫然,遂領其徒咨聞入室。智笑曰:“公首衆說法人也,如某,聞見不博,何益於公耶!”再四懇之。智曰:“老僧無福,道不取信於人,脫受首座禮拜,異日定取謗於某。”竟不許。乃問悅曰:“首座曾見法昌遇禪師否?”曰:“曾看他語錄,自了可以,不願見之。”又問:“曾見洞山文和尚否?”曰:“關西子,沒頭腦,拖一條布裙,作尿臭氣。有甚長處!”智曰:“首座但向尿臭氣參取。”
悅依教,乃往洞山依止。未久深領奧旨。複往見老智,智曰:“首座見關西子後,大事如何?”悅曰:“若不得和尚指示,洎乎蹉過一生。”乃焚香禮謝。
後出世,嗣法洞山。居常誡其徒,敘其雲蓋指見洞山之語。“汝等當以師事智和尚也。”
後智遷寂,是時照禪師住兜率,乃悅之高弟也,智後事盡得照主之,如師資禮,蓋其不忘付囑也。
■老人眉批■
關於修道,不得明眼人指示,豈只錯過一生!此師之尊貴,所以過於父母也。
惜乎今人多不尊師奉養,德薄根淺,學道安望有成哉!?
■鋸解秤砣■
兜率從悅禪師在道吾仲圓禪師那裏作首座的時候,老智和尚(雲蓋守智禪師)住持雲蓋。
有一天,從悅首座領著數十位學僧參問老智和尚。對話未及數句,老智便知首座所證深淺,遂笑道:“觀首座氣質不凡,奈何出言吐氣如醉人耶?”這話把首座說得面熱汗下。
首座是真正參禪人(若是今人,便拿腳板給老智看),懇求指示:“願和尚不吝慈悲。”
複與語,未幾,又錐劄之。——哈哈!出言吐氣,總是如同醉人。
悅茫然,遂領其徒咨聞入室。——入室參問,便是要拜老智和尚爲師之意。
智笑曰:“公首衆說法人也,如某聞見不博,何益於公耶!”——竟推說自己聞見不博,不收這個徒弟。
再四懇之。——非要拜您爲師不可!
智曰:“老僧無福,道不取信於人,脫受首座禮拜,異日定取謗於某。”竟不許。——還是不答應。
乃問悅曰:“首座曾見法昌遇禪師否?”——法昌倚遇禪師是雲門宗第五代傳人。
曰:“曾看他語錄,自了可以,不願見之。”——原來法緣不在雲門。
又問:“曾見洞山文和尚否?”——洞山文和尚就是寶峰克文真淨禪師,與老智和尚是同門師兄弟。
曰:“關西子,沒頭腦,拖一條布裙,作尿臭氣。有甚長處!”——原來是看不起他。
智曰:“首座但向尿臭氣參取。”——且莫看不起他,你先去依止他,屆時自會知道。
悅依教,乃往洞山依止。——遵照老智指點,依止真淨禪師,這下找到師父了。
未久深領奧旨。——略去遇到清素首座之事,因在“五二、清素首座”公案裏已詳述。
複往見老智,智曰:“首座見關西子後,大事如何?”——哎呀!汗顔!汗顔!就別提“關西子”一詞了。
悅曰:“若不得和尚指示,洎乎蹉過一生。”乃焚香禮謝。——多謝您指路之恩。
在“五二、清素首座”這則公案裏,曾詳細講了兜率從悅禪師遇到清素首座之事。清素首座叮囑過他:“文(洞山文和尚)示子者,皆正知見。吾雖爲子點破,使子受用自在,是恐子離師太早,不能盡其道。他日切勿嗣吾!”有此交代在先,所以老智和尚問他,他未提及清素首座之事。雲蓋守智禪師是黃龍慧南禪師的得法弟子,上面提到的道吾仲圓禪師承嗣黃龍祖心,下面提到的兜率慧照禪師是兜率從悅的傳人。他們的傳承關係爲:
┌→雲蓋守智
├→黃龍祖心→道吾仲圓
石霜楚圓┬→黃龍慧南┴→寶峰克文→兜率從悅→兜率慧照
└→清素首座
兜率從悅禪師後來出世說禪,嗣法洞山文和尚。兜率禪師不忘老智和尚的指引之恩,經常向他的徒弟敍說老智和尚指見洞山之事。並囑咐徒衆:“你們應該象尊奉師父那樣尊奉老智和尚。”
敍說此話時,肯定也敍說遇到清素首座之事,只是清素首座年尊,已經圓寂,已無法囑咐弟子去尊重奉養了。他若當時不說,後來怎會傳到大慧宗杲禪師的耳朵裏。這本《宗門武庫》的作者大慧禪師若不知道此事,《宗門武庫》裏便不會有“五二、清素首座”這則公案了。
後來老智和尚圓寂,後事是兜率慧照禪師操辦的,一切禮數,如對師資。當時兜率從悅禪師已圓寂,兜率慧照禪師這樣做,是不忘先師的付囑啊。
師尊 元音老人評論說:“關於修道,不得明眼人指示,豈只錯過一生!此師之尊貴,所以過於父母也。”
同時,老人感歎今時之學人:“惜乎今人多不尊師奉養,德薄根淺,學道安望有成哉!?”
一二一、眼見始得
■公案原文■
師一日云:菩薩人眼見佛性。須是眼見始得!
(大慧普覺禪師《宗門武庫》終)
■鋸解秤砣■
師尊 元音老人在《略論明心見性》裏如是說:
我人證此真境後,回過頭來,方才識知這個“靈知”不在別處,整日在六根門頭上放光。與我人無絲毫離異、無些許間隔。一切言行動作,無不是“它”的靈妙神用。從前爲它千辛萬苦,百般追求探索,原來只在目前不識。反而汙糟它、屈辱它,在六道內輪回受苦,寧不冤苦!古德謂:“聲前一句,千聖不傳;面前一絲,亙古無間!”又謂:“踏破鐵鞋無覓處,得來全不費工夫。”即指此也。
是啊!放眼望去:日升月降,全歸第一義諦;鴉鳴雀噪,儘是無上真乘。滿眼所見,都是佛性,還有一絲一毫在佛性之外麽?!
(老人眉批終,鋸解秤砣也終。)
附錄、士爲知己者死的豫讓
(見“七二、駙馬寫頌”)
豫讓,是晉國人,以前曾經侍奉範氏和中行氏兩家大臣,沒什麽名聲。他離開那裏去奉事智伯,智伯特別地尊重寵倖他。等到智伯攻打趙襄子時,趙襄子和韓、魏合謀滅了智伯;消滅智伯以後,三家分割了他的國土。趙襄子最恨智伯,就把他的頭蓋骨漆成飲具。豫讓潛逃到山中,說:“唉呀!好男兒可以爲瞭解自己的人去死,好女子應該爲愛慕自己的人梳妝打扮。現在智伯是我的知己,我一定替他報仇而獻出生命,用以報答智伯,那麽,我就是死了,魂魄也沒有什麽可慚愧的了。”於是更名改姓,僞裝成受過刑的人,進入趙襄子宮中修整廁所,身上藏著匕首,想要用它刺殺趙襄子。趙襄子到廁所去,心一悸動,拘問修整廁所的刑人,才知道是豫讓,衣服裏面還別著利刃,豫讓說:“我要替智伯報仇!”侍衛要殺掉他。襄子說:“他是義士,我謹慎小心地回避他就是了。況且智伯死後沒有繼承人,而他的家臣想替他報仇,這是天下的賢人啊。”最後還是把他走了。
過了不久,豫讓又把漆塗在身上,使肌膚腫爛,像得了癩瘡,吞炭使聲音變得嘶啞,使自己的形體相貌不可辨認,沿街討飯。就連他的妻子也不認識他了。路上遇見他的朋友,辨認出來,說:“你不是豫讓嗎?”回答說:“是我。”朋友爲他流著眼淚說:“憑著您的才能,委身侍奉趙襄子,襄子一定會親近寵愛您。親近寵愛您,您再幹您所想幹的事,難道不是很容易的嗎?何苦自己摧殘身體,醜化形貌,想要用這樣的辦法達到向趙襄子報仇的目的,不是更困難嗎?”豫讓說:“托身侍奉人家以後,又要殺掉他,這是懷著異心侍奉他的君主啊。我知道選擇這樣的做法是非常困難的,可是我之所以選擇這樣的做法,就是要使天下後世的那些懷著異心侍奉國君的臣子感到慚愧!”
豫讓說完就走了,不久,襄子正趕上外出,豫讓潛藏在他必定經過的橋下。襄子來到橋上,馬受驚,襄子說:“這一定是豫讓。”派人去查問,果然是豫讓。於是襄子就列舉罪過指責他說:“您不是曾經侍奉過犯氏、中行氏嗎?智伯把他們都消滅了,而您不替他們報仇,反而托身爲智伯的家臣。智伯已經死了,您爲什麽單單如此急切地爲他報仇呢?”豫讓說:“我侍奉範氏、中行氏,他們都把我當作一般人看待,所以我像一般人那樣報答他們。至於智伯,他把我當作國土看待,所以我就像國土那樣報答他。”襄子喟然長歎,流著淚說:“唉呀,豫讓先生!您爲智伯報仇,已算成名了;而我寬恕你,也足夠了。您該自己作個打算,我不能再放過您了!”命令士兵團團圍住他。豫讓說:“我聽說賢明的君主不埋沒別人的美名,而忠臣有爲美名去死的道理。以前您寬恕了我,普天下沒有誰不稱道您的賢明。今天的事,我本當受死罪,但我希望能得到您的衣服刺它幾下,這樣也就達到我報仇的意願了,那麽,即使死了也沒有遺恨了。我不敢指望您答應我的要求,我還是冒昧地說出我的心意!”於是襄子非常讚賞他的俠義,就派人拿著自己的衣裳給豫讓。豫讓拔出寶劍多次跳起來擊刺它,說:“我可用以報答智伯于九泉之下了!”於是以劍自殺。自殺那天,趙國有志之士聽到這個消息,都爲他哭泣。